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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园。
坐在暖融融的明亮草堂内,沈、吴、周三家家主却感到遍体冰寒。
齐太忠面色凝重的看着三人,缓缓道:“也许,果真是梅家检举,也许,是盐院衙门这些年搜集所得,又或许,是从旁处得来,总之,你们三家这些年留下的没有擦干净的破绽,如今就在人家手里。要人证,有人证。要物证,有物证。还有白家……白家在里面咬了你们,当然,也咬了我们几家。只是,白家提供不了我们多少确凿的证据。偏偏,你们三家平日里和白家最近,也就把你们供出来最多。”
一阵骂声后,吴聘闻言面容狰狞道:“那就,那就拼个你死我活!!”
周家老家主却看着齐太忠,声音悲绝道:“七爷,难道果真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沈家家主沈聪则大声道:“这是他们的阴谋诡计!他们想分化我们,先杀我们,再杀你们!大家谁都别想逃!”
齐太忠长叹息一声,摆手道:“金陵方向,江南大营,总督标营都已经派兵过来,气话就不要多说了。不过,老夫去见林如海,舍尽一张老脸,给你们求了条生路。至于成不成,全看你们。”
吴聘虽喊的最决绝,听到大军都已经出动,唬的肝胆俱裂,可这会儿听闻有生机,却是第一个抛却同归于尽的心思,忙追问道:“七爷,你老快说,怎么个生路法?”
沈聪和周礁两位老家主也纷纷追问。
齐太忠面色肃穆,白眉微皱,缓缓道:“你们一家背着几家的灭门案,若没个交代,谁也说不过去。林如海给了两条路,一是一家交出二十颗嫡脉人头,一半家财,此事也就过去了……”
话音未落,三家老家主、家主就暴怒鼓噪起来。
开什么玩笑,二十颗嫡脉子弟的人头……
越是富贵的人家,越难养活嫡子。
真要一次交出二十颗嫡子嫡孙的人头,三家嫡脉也就不剩什么人了。
再者,一半家财,那是多大的数目!!
这一刻,三家都起了派死士去刺杀林如海满门的暴戾之心!
不过,在齐太忠渐渐锋利的目光下,三家终究安静了下来。
陈家家主陈峤皱眉道:“总要让七爷说完才是,要是七爷果真撂手不管,让你们去鱼死网破,你们还有活路?”
三家人匆忙道歉,又再三请教。
齐太忠顿了顿,继续道:“第二条路,就是你们三家舍尽家财,保得全家人性命,离开扬州。”
说罢,他闭上眼睛,任凭又一阵的喊骂声嘈杂而起。
过了好一阵,草堂内只剩下三家人于绝望中重重喘息的声音,齐太忠方缓缓睁开眼,目光淡漠的看向他们,道:“白家的卷宗,已被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拟定罪刑:男丁皆斩,内眷悉数发卖教坊司,抄没家财。这是,永世不得翻身之大罪。”
于大恐怖中,沈聪颤声问道:“七爷,盐场呢?盐场怎办?一下关掉四家,半个江南的盐都要受影响,他们就不怕……”
齐太忠轻轻一叹,道:“让我们四家暂时接手,但不会卖给我们,而是会卖给其他小盐商,裁撤盐院衙门,减少中间官员……往后,盐务政令要变了,再想要八家占绝大半,却是不可能了。你们也莫要怀疑我们四家趁机占便宜,老夫一生不说谎话,所以可以告诉你们,这盐业,齐家也要慢慢收手了。天道好还,谁还能占金山占一辈子去?就怕有命赚,没命花哪。说到底,我们终究不过是商贾罢。老夫言尽于此,如何抉择,看你们自己罢。”
本来满肚子怀疑猜测这其中有无数阴谋诡计出卖背叛的三家,听闻齐太忠这番话后,再也没了侥幸之心。
连齐家都决定慢慢收手了,那是真的没有第三条路了……
而且,若是果真没有任何生路,三家估计也就铤而走险,冒死一搏了。
倒不是说起兵造反,而是下令盐民毁盐田,毁库存的存盐。
这三家加起来,至少能影响几个省的食盐供给。
连盐田一并毁去,明天的盐价立刻开始飙升。
可是……
眼下既然齐家太爷求来了一条生路,那谁还有玉石俱焚的心?
徽商和晋商还是不同,晋商为了银子,是真敢舍命。
可徽商……
只看他们平日里享福受用大把挥霍的劲头,就知道他们不会为了银子而舍命。
齐太忠看着三家跪倒在地求主意的老人,无奈叹息道:“千金散尽还复来,只要人在,还怕赚不来银子?该下决定,就下决定罢。我这张老脸,也拖不了许久。果真大兵围了你们三家,到那时人家想要什么,直接就自取了。这个时候,还要糊涂吗?!”
沈家家主、周家家主和吴家家主闻言后,无不沮丧的低头长叹。
连齐家都这个态度,那他们就真的再无转圜之法了。
不过,只要人不死,他们早晚要报此大仇!!
……
盐院衙门。
自忠林堂出来,贾蔷再度前往客院。
薛明虽是他并不了解的人物,在红楼中连个名字都不曾有过的龙套,但说到底,他是薛蟠的二叔,也是丰字号的东家之一。
他的生死,还是要关照一下。
不过这一次,看起来薛明的情况,似有些糟糕,太医竟然还未离去。
贾蔷进来时,薛蟠、薛蝌堂兄弟俩正在抹泪……
贾蔷见之,眉头微皱,问道:“薛二爷可还好?”
薛蟠擦了把泪,摇头恨道:“太医说了,都怪梅家那畜生来闹了场,二叔急怒攻心,这才恶化了病情。如今还在用针,怕是……”
贾蔷感到有些棘手,正这时,王太医拔出手中银针,起身走了过来。
薛蟠和薛蝌急问道:“太医,我二叔(父亲)如何了?”
王太医摇头道:“病情实在险恶,恕我无能为力,除非……”
本来心都凉了的薛蟠、薛蝌二人忙问道:“除非什么?”
却见王太医看向贾蔷,道:“除非蔷二爷能再从天宁寺取些宝药回来,天宁寺那十年宝药,对高热肺疽实有奇效,若有此药,或有三成把握。”
薛蝌闻言,立刻跪倒在贾蔷跟前,磕头哀求连连。
薛蟠也抓着大脑袋看着贾蔷,道:“要不,我也给你磕几个?”
贾蔷微微摇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是,天宁寺的宝药也不多了……罢了,我再让人去取些来罢。”
王太医又道:“这位薛二爷已经病入膏肓,就算能救回一命来,往后也周身无力,轻易动弹不得,否则,必喘息艰难,甚至累及性命。”
在贾蔷看来,薛明所得应该就是一小小的肺炎。
可是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里,这病不断恶化,终致难以挽回的地步。
他出去吩咐人去取药回来后,问薛蝌道:“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管开口就是。你我祖上便相识,是累世之交,不必外道。”
薛蝌和薛蟠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虽比薛蟠还小一岁,却稳重的多,又深揖到底,感谢不已,最后有些为难道:“蔷二爷,旁的倒则罢了,只是家父这等情形,实不便行走出行,恐要在此多耽搁些时日。”
其实薛蝌还是有些惭愧的,薛家在扬州府也是有宅第的,可薛明一旦搬离盐院衙门,再想让薛明享受太医医治,却是几无可能的事。
再加上外面纷纷扰扰,他还是觉得厚颜住在盐院衙门内,更利于他父亲养病。
贾蔷笑了笑,道:“这又有什么值当难为情的,本就是亲戚,我姑祖丈也不是小气之人。”
一旁薛蟠忽然提醒道:“蝌哥儿,若是一会儿那劳什子宝药有用,就别忘了派人告知家里。还有,让婶婶多送些年礼过来。林家的,蔷哥儿的,太医的,我……我当然无所谓了,自家人。但其他人该送的不可小气。”
薛蝌自然连声应下,心里惊奇,这堂兄果然转了性儿了。
大半个时辰后,铁头匆匆取了一小瓮宝药回来,太医以秘法让薛明服下后,又过了一个时辰,薛明身上的高热终于退去,醒了过来……
“多谢……多谢蔷二爷……”
薛明面上的赤红消散,变得惨白起来,知道得救因果后,就想挣扎起身道谢。
贾蔷又劝说了番,让其安心养病后,就告辞离去了。
对于薛明此人,他心里多少有些数了。
古人云:观人于临财,观人于临难,观人于忽略,观人于酒后。
此谓之四观也。
贾蔷先前已经得知,薛明在其兄薛礼死后,没有趁机欺负薛姨妈、薛蟠和宝钗三个孤儿寡母,反而悉心相助,只此一点,便可看出品性不恶。
如今再观其子,沉稳不轻狂,家教不坏。
再观其临生死间的反应……
能为高低且不论,至少不是一个奸邪之人。
就算病根去不了,可若让这样一个经验老道的生意人,坐镇聚凤岛上,那对贾蔷来说,也颇有帮助。
不过他也不急,还得仔细考量一番,也必须要留下足够的后手。
毕竟如此重要的一个据点,怎好轻易托付于人……
……
神京城,荣国府。
荣庆堂西侧大花厅。
贾母坐在高台软榻上,外面虽天寒地冻,大花厅内因烧着地龙,反而温暖如春,鲜花着锦。
贾母的心情,也如这满厅盛开的鲜花一样,十分高兴。
她手里拿着两封信,对旁边椅子上坐着的薛姨妈、王夫人笑道:“天可怜见,玉儿她爹竟然救活过来了!真是佛祖保佑呐!”
一旁侍立的凤丫头高声笑道:“要我说,这可不能单谢佛祖一个,若不是老祖宗打发了蔷哥儿和琏儿一同送林妹妹回扬州,那姑丈哪里能知道西洋番和尚手里居然有宝药?可见,林姑丈得救,那是因为老祖宗把你老人家用不下的福气,分了一船过去,这才救好了林姑丈。下回林姑丈来京,可得让他好生谢谢老祖宗呢!不然,我也不依!”
此言一出,众人自然大笑捧场。
贾母也喜的无可无不可的,见熙凤头戴金凤衔宝珍珠串步摇,穿着大红寒烟彩蝶穿花锦绣衣,胭脂红刻丝绣海棠棉裙,脚踩一双大红绣玉兰花的绣鞋,绚烂夺目,光彩照人,再加上这般爽利的性子,会说的嘴,也就愈发喜爱,却故意逗她道:“你少在这里哄我,仔细琏儿在扬州那花花地儿逛花了眼,不回来了。”
众人大笑,并纷纷取笑凤姐。
凤姐面色不变,高声笑道:“随他去好了,我只在家伺候好老祖宗就是,少了他还不能活?怕只怕探花郎出身的林姑丈,最看不惯他那样的,说不得好好教训一通,让他才知道厉害两字怎写!”
贾母闻言又是一阵大笑,不过心里却有些不踏实。
那个不安分的孽障,救下了黛玉她老子,那等他回京后,岂不更得意了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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