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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有许多人死去,消息就像是初秋落下的第一场霜,顿时让那些本来意兴勃发的yīn谋家及跟班们蔫了jīng神。
在太极殿那场文臣死争之后,接连而来的黑夜死亡,终于让这些人想明白了,事涉社稷之争,从来没有温柔收场的道理,更何况小范大人手中拿着遗诏,脚下踩着监察院的黑水——这样的人一天不被抓住,谁都别想过自己的荣华富贵rì子。
而宫中的太后与太子,则明白,这是隐于黑暗中的范闲向他们表示的态度,对于这种态度,太后与太子自然异常愤怒。因为这种态度等若范闲站在他们面前,**裸地说:我有能力杀死任何想杀死的人,我就是在威胁你们。
这是一种极其流氓的恐怖主义做法,威逼太后和太子暂时不要乱动,不要动范家,不要动天牢里的那数十名大臣,不然若真的乱动了,到底谁能杀死谁?
从某种角度说,范闲这种激化矛盾的手法,极有可能是个愚蠢的选择。因为宫里的人们怎么会被一位大臣威胁?太后如果真的玩招鸡飞蛋打,两败俱伤,引兵入京,范闲能怎么办?监察院只能在黑暗中发挥魔力,一旦遇着真正强大的军队,依然只有退避三舍。
可妙就妙在,不知为何,太后和太子暂时选择了沉默,没有进行最强悍的反击。
…………紧随的两rì,长公主一方的势力集合了起来,依然在京都的大街小巷里,努力捕捉着范闲的踪迹,如此强大的行动力,到末了却只是破坏了监察院的几个暗椿,杀死了六处七名剑手,却依然没有捉到范闲。
京都府与城中的部分守备师常驻人员,在第一时间内便包围了言府,但杀入府后,却只抓住了言府中的一些下人,没有抓到言若海,甚至连那位沈大小姐的影子也没有看到,更不用说那位帮助范闲在京都暗里联络监察院旧部的小言大人。
大军尚未进京,那方的势力只能远远将天河大道旁的方正建筑围着,监视着,却不敢也没有能力杀入监察院的本部。他们只是确保范闲和言冰云没有办法进入监察院。
对于靖王府的包围监视也加紧了,却无人敢领兵进府,因为谁都怕潜伏在黑夜中范闲的双眼。
只是一夜,监察院大部分的密探官员,接受到了来自上峰的密令,不再回衙门办公,消失在了京都的人cháo人海之中,隐藏着力量,维护着自己的安全,回到了他们最习惯的黑暗中。
共计六百余人,就这样消失不见,而这些监察院官员的失踪,便是对皇宫里贵人们最直接的威胁。
…………传闻中的太子登基大典,忽然没有了任何后续的消息。宫里虽然把消息看管的紧,但是逮捕了四十余名大臣入狱,如此惊天的事情,怎么可能一直隐瞒下去。
渐渐的,京都百姓们开始查觉到了事情的真相,知道皇宫里出了大乱子。百姓们没有力量去改变历史,而且至少在眼前,也没有这个勇气,他们只好被迫平静地面对着这一切,关闭了自己的商户,囤积了足够的jīng食,躲回了自己的寒舍,钻进了被窝,双手合什,祈求上天神庙能够快些解决掉这件事情。
不论谁当皇dì dū好,但总要有个来当皇帝才是。
京都的大街呈现出前所未有肃然与荒凉,即便如今只是宵禁,可是大白天敢出门的市民已经不多了。
本来按照长公主计划,此时应该已经成为庆国新一任皇帝的太子,已经感觉到了民间的阵阵不安,如今的乱因还只是在京都内部蕴积,如果一旦传出京都,延至州郡,那庆国真要乱了。
所以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这一切,而要稳定,他必须找到范闲,杀死他。
太子看着身旁堆积如山的奏章,苦笑了一起,半晌说不出话来。只不过是三天时间,由庆国各郡各州呈上来的奏章,已经累积了一千七百多份。往rì里这些奏章均由门下中书省的几位大学士参夺,重要事务交由陛下定夺,其余小件则分发至各部处理。
然而……如今的大学士们都在狱中,各部官员也陷入混乱之中,京都一片人心惶惶,朝政渐要不通,政务已经大乱。
取下小山最上面的几封奏章,太子略看了两眼,眼瞳渐渐迷茫起来。这几封奏章来的最晚,是除了东山路外另六路总督得知陛下遇刺消息后,发来的文书。
这几位总督说话虽然恭谨,但隐在字里行间的刀剑之意,却是十分明显。
太子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想着,庆国的文臣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有骨气了?他骤然想到天牢里的那几十名大臣,以胡舒二位大学士为首,在牢里熬了两天三夜,竟是没有一个松口的!
宫内不能再等,所以从昨天开始便用了刑,可依然没有打磨掉那些大臣的骨头,甚至听说今天中午开始,舒大学士开始带头绝食了!
太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无比头痛,难道真要依姑母的意思,将这些大臣全杀了?可是……全杀了怎么办?谁来处置朝务,难道要本宫当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便在此时,侯公公忽然未请通传,便满脸惊慌地走入了御书房。太子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微微眯眼,他知道侯公公是姑母的亲信,是信的过的人。
侯公公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脸sè有些发白。
太子猛然一惊,一掌拍在了书案上,震的那些奏章摔落在地,咬着牙yīn寒说道:“老三遇刺!谁给你这个胆子!”
侯公公身子一震,赶紧低下身子哀声道:“和小的无关,和小的无关。”
“无关!”太子寒寒盯着他的眼睛,“如今这宫里都是你在管着,没你伸手,怎么可能有刺客跑到辰廊去了?”
“实在和奴才无关。”侯公公赶紧求饶,低声说道。
太子半晌后才平伏下愤怒的情绪,一挥袖往后宫里走去,是的,他想做皇帝,他要杀范闲,他知道三弟是范闲的学生,是自己皇位最大的敌人,可他依然没有想过要杀了老三,因为在他眼中,老三还是个孩子。
如果老三真的出了事,谁知道本已动乱不堪的皇宫与京都,会疯狂成什么样子?一路向着后宫走去,太子脸sè铁青想着,究竟是谁想杀老三?是姑母用老三的死逼自己更狠?是二哥用老三的死激化自己与天下间的矛盾?
但他知道,无论从哪个方面说,老三都不能死。
太子在心中暗暗祈祷。
——————————————————是的,李承平是三皇子,他的死与活影响太大,所以需要慎重。然而京都的官员们却没有这般好的待遇,且不说那些位极人臣的大人物们,此时被内廷关在了天牢之中,备受折磨,便说如今仍然坚持在六部做事的那些官员,有的也在过着十分凄楚的rì子。
门下中书省没有领事的大臣办公,六部的官员却还在努力地维持着这个国度的运转,宫中太子暂批的奏章上虽然没有经过行玺之转,但是大部分官员默认了太子的权威。
户部尚书范建在靖王府里躲命,吏部尚书颜行书忙着安排新的官员充实到各部中,为太子的登基打基础,而其余四部,则是在一片惶然的情绪中办着公。
至于那些立场不稳,或先天有问题的官员,自然已经被排斥在外,和范闲一系瓜葛最深的那些人,更是被干净地夺了官职,押于舍中待审。
天牢已经住不下了,已经被范闲岳父留下的那批死忠塞满。而范尚书在朝中的关系比较隐密,一时间没有被长公主全部挖出来,范闲自己在朝中没有太多的助力,按理讲,应该没有大问题。
哪怕是天下皆知的范门四子,其中侯季常还肩负险命,在胶州里注视着水师的动静,与许茂才暗中通着款曲,随时准备动手。成佳林被范闲安排在苏州,与苏文茂掌握着内库。杨万里则已经在南方的大东边上修了一年大堤。史阐立此时应该在宋国,继续他天下第一大龟公的旅程。
就算长公主想对范闲的这四个学生动手,在目前京都局势未定,太子无法登基,六路总督态度暖昧不明的情况下,她也无法将手伸那么远。
可是不巧,此时是初秋,正是夏汛之后,水运总督衙门修完大堤后,按常例又要派人回京要银子。今年派回京要银子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杨万里。他被范闲安插到都水清吏司,于修堤一事尽心尽力,颇得水运衙门上上下下称赏,加之知晓他与户部尚书间的门第关系,所以很自然地选派他回京。
本以为杨万里回京向朝廷伸手要银子,是很轻松的事情,但没有料到陛下居然遇刺,杨万里的门师范闲既然被打成了谋刺钦犯。
于是乎,杨万里一入工部,便把自己要了进去。
他已经在夹偏道的一个黑屋子里关了两天,两天里不知道受了多少刑,身上遍是伤痕,只是刑部来人却无法撬开他的嘴,没有办法获得有关范闲的口供。
杨万里当然无辜,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门师,会做出如此人神共愤的恶事,而且他更无法知道范闲在哪里。
这天暮时,内廷派人来押他了。虽然他的品秩远远不足以配享天牢,但太后看在他与范闲的师生关系上,给了他这个荣耀。
杨万里眯着发花的眼睛,像个老农一样扶着腰,从那间黑房子里走了出来,直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痛,手指上的血疤结了又破,重新开始渗出鲜血。
他心中一片绝望,知道一旦被押入天牢,只怕再难看见生天。
两个内廷侍卫押着他,一路骂着一路往外面走去,沿路所见工部官员见此惨景,却不敢侧目,只有扭头,装做没有看见。
官员们都清楚两天前的太极殿上发生了什么,所以对于宫里的铁血处置没有一丝意外,太子要登基,总要这些官员低头服软,不到最后一步,太子总是不愿意杀尽朝官,不过再过两rì,太子无法再等了……又该如何?
…………行出工部衙门,上了囚车,行过某处街角,囚车却忽然停了下来。一名侍卫皱着眉头伸头去看,他的头只不过恰恰伸出了车帘,便骨碌一声掉了下来。
整个掉了下来!
看着摔倒在面前的无头尸身,看着腔孔里涌出的鲜血,杨万里脸sè倏地惨白,空空荡荡的腹中十分难受,酸水上涌,直yù作呕。
他身旁另一位侍卫大惊之下,便yù呼救,却被一柄自车外刺入的铁钎封住了他的声音。
车帘被人掀开,露出范闲那张永远平静而英俊的脸,范闲看着惊魂未定的杨万里笑了笑,问道:“要不要出来?”
杨万里浊泪横流,看着门师连连点头,颤着声音说道:“老师……太过冒险了,万里不值得您这么做。”
范闲不耐烦再听,直接将他揪了下来,上了监察院特制的普通马车,不一时功夫,便消失在了京都的安静街巷中,来到了一处某个隐秘的联络点。
“养伤,我不是特意救你,只是路过……”范闲望着伤势极重的杨万里,叹息说道:“当然,你若真死了,我大概也会难过一会儿。”
范闲不是在矫情,他确实是路过工部衙门,他的目的地更远。所以他才会来到这处隐秘的联络点,看着面前的言冰云,问道:“都确认了?”
“长公主太后太子淑贵妃……都在宫里。”言冰云看着他说道:“都确认了。只要把皇宫控制住,大事便定。”
“太后就真这么信任大皇子?”范闲皱着眉头,“如果我是她,早就把大皇子换成老秦家的人。”
“或许太后以为,在内廷太监与侍卫们的合力看守下,没有人能够救出宁才人。”
“我能。”范闲微笑说道:“今天晚上我就把亲戚们都救出来,把另一些亲戚们关起来。”
言冰云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涩。
范闲看出他表情的不自然,皱眉问道:“宫里有什么事?还是言大人那边出事了?”
“父亲那边不用担心,估计他这时候在秦家。”言冰云低头说道:“有件事情我想应该在你进宫之前告诉你。”
范闲看着他。
“三皇子遇刺了。”言冰云抬起头来看着他,“你在宫中的渠道没有给我,所以我无法查证这次刺杀的结果,不过我劝你往最坏处想……毕竟,他只是个孩子,宜贵嫔也没有什么保护他的力量。”
“你是说……承平遇刺?”范闲的眼睛眯了起来,半天没有说话,只是渐渐紧握的拳头,变得白青sè的指关节,暴露了他内心真实的感受。
片刻之后,他沉声说道:“不是太子做的。”
言冰云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确认,这次宫中谋杀的主谋不是太子。
“已经见血了。”范闲抬头看着他,“原定的今夜入宫,不需要提前,按原定计划办。”
“有京都府的帮助,黑骑分散入了京,拢共四百人。”言冰云知道范闲此时的心情,所以对于他格外冷漠的表现没有误会,而是冷静说道:“既然你已经决定放弃对城门司方面的努力,那么今天晚上皇宫中的行动,必须一网成擒,一个都不能漏过。”
“九座城门,我能控制哪一座?”范闲苦笑说道:“手头的兵力不足,便不能正面对战,只能行险。”
“当然,我相信太后和长公主都想不到我敢强攻入宫……”他站起身来,微笑说道:“习惯了帝王心术的人们,往往都忘记了勇气这种东西。一个醉汉,可能脑子不清楚,可是拿着菜刀,还是很有威力的。”
“都说我那岳母是疯子,我想知道,我这样毫无美感的强攻,会不会让她气的骂娘。”
“这不是强攻。”言冰云说道:“至少禁军不会拦你。但是我们只有四百人,其余七处的人手,必须在宫外布置疑阵……皇宫如此之大,我们的人手不足,如果要保证全部成擒,则必须十分jīng确地知道,目标们究竟在什么地方。”
他看着范闲,略带忧愁说道:“直突中营,这在兵法上是大忌,赌博的意味太重,我不知道你的信心来自何处。”
“敌营之中,有我的人。”范闲微笑说了一句话,然后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颊。
从知道三皇子遇刺后,他便没有和言冰云就此事交流过一句,只是平静地安排夜晚的突击事宜。然而到了最后,范闲终究还是忍不住缓缓低下了头,胸中一阵难过,暗自祈祷承平这孩子不会出事。
“你不能死。”范闲似乎是在对自己说,又是在对不知生死的三皇子说:“你将来是要当皇帝的。”
——————————————————让我们把时间提前一个时辰,去看一段有可能会改变历史,改变很多人的宫廷谋杀事件——庆国皇帝大东山遇刺事件之后,第二件惊动宫闱的大事。
这次谋杀事件的目标是三皇子,这位三皇子姓李名承平,母亲乃是柳国公家出身的宜贵嫔,他曾经跟随澹泊公范闲在江南学习一年。而且是范闲这一年中,亮明旗帜支持的皇位继承者。
而这次谋杀事件中主使者一直到很久以后,都没有人知道。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三皇子此时都算不上一个重要目标,虽然众人皆知,眼下这个十来岁男孩,对于太子的继承权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可是这种影响主要还是基于范闲的支持。
三皇子自身并没有什么出奇的魔力与强大的势力。
所以即便是太子担心自己的小弟弟闹事儿,他也只会想着去杀死范闲,而不会对三皇子动手。三皇子此时的死亡,对于太子没有任何好处,除了让朝廷诸臣的反对来的更猛烈一些,让范闲的造反更疯狂一些。
尤其重要的是,有范闲戴黑锅,大东山的事情可能会永远掩在真相之后,而李承平若在皇宫之中死了,如今皇宫的主人太子……怎么说服历史这个小姑娘?
太子和他的父皇一样,都是个很在意自己在历史上名声的人,所以他才会在杀不杀大臣间摇摆,所以他不可能主使手下去谋杀三皇子,这也正是范闲断定主谋不是他的原因。
那是谁想杀李承平呢?
皇宫的辰廊下,小小年纪的李承平满脸惊骇,发足狂奔,也在心里想着这个问题。
可惜这里不是含光殿,那位太后没有办法保他的命。他在呼救,可是辰廊太过安静,根本没有人听到他的呼救声。李承平绝望了,心想如果自己老老实实地留在含光殿里,这时候一定不会死,自己先前就不应该上当,跑到辰廊来。
可是……对方说老师有话要给自己交代,还给自己看了信物,所以自己才会上了当,偷偷地瞒着母亲,瞒着含光殿里的太监宫女,自己一个人悄悄来到了辰廊。
发足狂奔吧,孩子。
然而孩子怎么跑得过大人,李承平气喘吁吁地摔坐在地上,看着步步进逼的那两名太监,脸sè惨白,牙齿用力地咬着。
这两名太监不是练家子,但明显接受过某种训练,杀人的训练,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太简单了。
简单到这两名太监已经把李承平当成了一个死人,一脚将他踩在地上,一手伸进怀里去取刀子。
当太监一刀向着李承平扎来的时候,李承平口中发干,右手摸着靴子里的那把匕首,尖叫一声,终于……拔了出来,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