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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的时候,在住的地方见到过这个符号。”黄瑾琛从寇桐身后伸出手来,指尖轻轻地划过地图的轮廓,“辅导员告诉我,那是一颗种子。”
他极轻极轻的呼吸扫过寇桐的耳后,两人靠得很近,却不知为什么,一点也不暧昧。
“辅导员就像是个保姆,负责把我们这些小孩带大,教我们说话,还有一些小孩的基本启蒙。”黄瑾琛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并不愤怒,并不沮丧,也并不怀念,却依稀有些困惑,“那时候我记得周围有好多小孩,每个人有一个单独的房间,平时对我们看管得很严,起居也有严格的时间限制,大家时常会换住所,基本也没有什么机会和周围的人多接触。”
“后来再大一点,我就再也没看见过那个辅导员,我被送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进行封闭式训练,训练是淘汰制的,周围的人依然像走马灯一样地换。”黄瑾琛往后一靠,靠在了寇桐的桌子上,撞翻了上面的一个旧笔筒,里面稀里哗啦地掉出一大堆零碎的小玩意,除了笔之外简直什么都有。
黄瑾琛挑挑眉,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发现那里面不单有各种方便面小零食里面带的收藏卡,居然还混杂了一封一看就是毛还没长全的小女生写的情书。
黄瑾琛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这使得他有些恣意的眉眼看起来柔和了不少,寇桐毫不在意地说:“别笑,那是我初恋的梦中情人写的。”
黄瑾琛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寇医生,咱一个纯洁的医护人员,情史能不要那么丰富么?”
寇桐说:“医护人员也有美好的青葱时代。”
黄瑾琛扼腕叹息状:“哎呀我擦,真他娘的相见恨晚,没能把小青葱在摇篮里掐走,现在变成花心大萝卜了。”
寇桐继续说:“我现在都记得她的名字,她叫x103,一笑俩酒窝,有一条长辫子,我每次看见,都忍不住想揪一下。”
黄瑾琛一愣。
寇桐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了,我妈十五年前就过逝了,鉴于我那时候明显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没有了监护人,一时半会也联系不到其他的亲人,所以被送去了社区孤儿院。后来莫名其妙地被选走,做了一串不知所云的测试,然后就被一拨人带走了。”
黄瑾琛轻声问:“然后呢?”
寇桐犹豫了片刻:“我不能告诉你很确切的经过,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当时情绪又不大稳定,很多记忆应该是我本人后期加工过的,很可能不是当年的实际情况。”
黄瑾琛点点头,寇桐以一种特别客观的态度说话的时候,有种奇异的吸引力和可靠感,叫人不自觉地相信他。
“也是一个辅导员,和一堆住在不同格子里的同龄人。”寇桐转头看着黄瑾琛的眼睛,那一刻,他们两个人眼神里仿佛有种格外相同的东西,像是截然不同的身体里,流淌着同样一条冰冷而神秘的血脉似的。
“但是我不像你。”寇桐说,“我进去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理论上不大需要一个辅导员教我吃饭穿衣服说话写字,我在种子小房子里只住了一个多月。”
黄瑾琛终于忍不住插嘴说:“一个月你就有了个小女朋友。”
寇桐说:“大哥咱们先聊重点问题行么?”
黄瑾琛忙点头:“是是,您说,您说。”
寇桐接着时候:“对,你第一个小嫂子就是在这一个月里认识的。周围的小孩都像你一样,被管得很严,邻居又经常换人,所以不大会主动和别人交谈,不过这些都抵挡不住我年轻时候见/色起意的少年心。”
黄瑾琛顿时觉得无话可说——自从他认识这个名叫寇桐,表面上人模狗样,实际上贱得非常有水平的男人以后,就经常发现自己那条三寸不烂之舌无话可说,真可谓是棋逢对手。
只听寇桐这个贱/人一本正经地说:“第一次,我趁着没人注意,把屋里的电路短接了,结果因为漏电保护,保险丝烧了,自动跳闸了,什么事故也没闹起来,还害得我差点被发现。于是第二次我就吸取了教训,又做了第二次尝试。”
黄瑾琛感觉寇医生“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比曼曼还让人头皮发麻的恐怖分子。
“我把热水壶里的电阻给弄出来了,插上点,垂在木头桌子上摆着的一摞书上,没多长时间,烟就起来了。”
黄瑾琛叹为观止地看着他。
寇桐就笑了:“烟飘得满楼道都是,火警就嗷嗷地叫起来了,很快一群灭火队员就进来了,所有住在格子里的孩子都在黑灯瞎火的时候被疏散了出去。我终于有机会勾/搭到了x103。”
随后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收起来,表情凝重了些:“就是从她那里,我知道了‘种子’,之后也推断出了不少事——我们小时候,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经历很多测试,我发现每次测试之后,就会有些孩子搬走。”
黄瑾琛仔细想了想:“是这么回事,然后呢?”
“我推断那应该是某种筛选。”寇桐说,“于是我和x103商量好了一个办法。我们住得近,那时候窗户都是锁上的,但是好在那地方为了让小孩健康成长,没有把窗户封上,看起来仍然是透明的玻璃,我们计算好了角度,不能见面的时候,就用一面小镜子约定了暗号传达信息。”
黄瑾琛双臂抱在胸前,认真地听着,觉得寇桐这孩子有点妖孽,从小就有重庆地/下党的潜质。
“这就导致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不停地变动地址,不出所料,我一直和x103在一起,但是我们并没有离开那个‘种子’基地,而是不停地进行下一阶段的测试。”
黄瑾琛皱起眉:“为什么我没有搬过家?”
“可能你的个人特点很明显。”寇桐说,“按你的描述,应该是很小就从‘种子’里离开,去参加训练了。我猜,‘种子’应该是一个专门培养某一方面人的地方,像一个秘密基地一样,把一些没有监护人,又有不同潜质的小孩挑选来,通过很多测试,最终选定一个给他们选定一个最佳培养方案,把我们变成某种特定的人。”
黄瑾琛沉默,然后他打开了x103写给寇桐的那封“情书”,对着那些不知所云的孩子话看了半天,问:“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是暗号。”寇桐接过那张信纸,脸上露出一点怀念,“利用每一句话字数的不一样模拟摩根电码传达的。”
黄瑾琛此时已经淡定了,接受程度很高地点点头:“哦,少儿版潜伏——她说了什么?”
“我们被发现了。”寇桐说,“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条讯息,第二天,我们两个就被隔离开了,一觉醒来,我已经被送出‘种子’基地,接受训练,钟将军就是我的教官。至于x103,以后我就再没有见过她了。”
黄瑾琛想了想:“以这个小姑娘的资质,很可能现在正在某个国家当美女间谍。”
寇桐过了好一会,才低声说:“谁知道呢?或许吧。”
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片刻后,寇桐忽然脱下他的衬衣,在他的肩胛骨上,黄瑾琛看见了一个种子的图形,他情不自禁地按上自己的后背——在那里,他曾经也有一个,因为要进入乌托邦做卧底,任务特殊,所以被隐藏了。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种子的真相。”寇桐说,“那时候我已经有了在st基地的最高权限,能查阅很多以前不能看得东西。”
“是什么?”黄瑾琛问。
“基因植入。”
黄瑾琛皱皱眉,寇桐于是仔细地解释说:“你知道我们那个年代,正好是人类学上关于‘人类进化的无数种可能性’讨论大爆炸的年代,当中产生了一些很疯狂的产物,比如现在被称为科技恐怖主义的乌托邦。而基因植入,是当时的另外一个设想,设想一个孩子,能根据他本身表现出的一些特质,适当地植入一段根据历史上某个非常著名的人物的身体合成的基因,会不会更大范围内地发掘出一个人的潜力,使得他在某一方面超出正常人无数倍,从而称为某种意义上说的‘超人’呢?”
黄瑾琛感觉胃里泛起一股冷气,这使得这个心理素质好得简直不像一个人的前狙击手最宝贵的那双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寇桐的下一句话就像是一句冷冰冰的宣判,狠狠地打在了他身上,寇桐说:“对,种子就是基因植入计划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实验,不过似乎并不是很成功,人体的精密是当时的人们远远没有预料到的,很多孩子出现了‘基因排异反应’,当生命体出现了人为不和谐的地方,人体就会自动清理,清理不出去,很多人产生了各种各样的人格障碍,脑功能损伤等等问题,成功的案例只有寥寥几个——即使基因植入之前,基地确实对这些被当成实验品的孩子做了非常详尽的调查和测试。”
“实验资料至今仍然是高度机密,我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才接触到一部分,多年研究和验证,才摸到一点真相的边。”寇桐看了黄瑾琛一眼,“不过不用担心,你已经自由了。当投影仪开始正常投入工作的那一天开始,我就自由了,我做的事,被视为对得起我身体里那段基因,至于你,乌托邦之后,他们肯让你到st特别专家组来吃闲饭,应该也是默认了你的退休申请……”
“自由?”黄瑾琛突然打断他,他的声音有些尖锐,透露出些许极危险的气息,然后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好像某种夜晚出没的不祥的鸟,“你说我……自由?”
我活了这么多年,连我是谁都没弄明白,怎么自由?
一个人,如何区别于其他人类而存在?是身体么?器官么?意识么?还是dna?连基因都不再一样,还有什么……能证明我曾经存在过?
寇桐默不作声地扭过头去,看着那地图的形状。
突然,黄瑾琛扑过来,紧紧地搂住他,像是个溺水的孩子抓住最后的一块浮木一样。手指把他的衣服掐得皱皱巴巴的,好像要掐进他的肉里。他抱得那样紧,浑身发抖,拼命汲取着寇桐身上最后一点温暖,不让心里的冷淹没他的头顶。
脚下整个世界都像是离他远去,只有这么一个人,他们有着同样地记号和经历,同样地记忆和痛苦,像是只有他,能相依为命一样。
我是谁?黄瑾琛暗暗问着自己——我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