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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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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幕中有光自桥头升起,火光!

    走得近了,婠婠才发现在桥上竟有一把硕大的油伞,像是一层薄膜般将雨势阻隔在这小小的空间之外。

    石之轩神情安详,悠然自得的自斟自饮。婠婠更注意到。石之轩的儒服干净至极,像是一朵云彩般没有半点的褶皱,柔软而光滑。他们厮杀于禅院,以命博之。奔走于雨中,尽显狼狈。然石之轩设宴于此,怡然自得,风度气派无懈可击。

    婠婠虽然明知石之轩乃是师尊之大敌,但也不由为其气度暗暗心折。暗思:“无怪乎,石邪王能自无数强敌中夺得碧秀心芳心,抱得美人归!”要知,当年碧秀心的仰慕者不在少数。天才横溢之辈更是不知凡几。

    油伞下有桌,桌上已摆下了酒菜。

    石之轩的目光仍凝注往桥下长流不休的河水上,深深叹息一声,冷酷的眼神忽然转为温柔,语气出奇的平静,似在自这自语道:“原公子,曾见得清璇?”

    原随云叹了口气,道:“东平郡中,缘尽一面;然相谈甚欢,窃已引为在下之红颜知己。”

    石之轩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声音转为低沉:“如此,石某更容不得你!”

    婠婠也是露出诧异的神色,小嘴一噘,小声嘟哝一句,也不知再说着什么。继而狠狠的瞪了原公子一眼,又想起此人根本就是什么也看不见,幽幽叹了一口气。

    “请!”石之轩长身而起,来到小桌旁边坐下,单手虚引。

    婠婠冷冷道:“我们的座位都没有,你请什么?”

    “一个人只要没有死,就得吃饭……”原随云拿起桌上的筷子,淡淡笑道:“邪王厚意,在下当真是感激得很!”

    石之轩冷冷道:“你不用感谢我,就算是死囚,死之前,都总是要吃饱的,何况是原公子这般人物!”

    “但吃了之后,是死是活就说不定了。”婠婠伸手拦住原随云,眼中带着一丝气恼:“你这人,当真要将婠儿气死,若是这酒菜中有毒怎么办?”

    原随云淡淡一笑,道:“但不吃也要被饿死,饿死的滋味可不好受,毒死至少要比饿死好。”他又笑了,“而且,能让婠儿这般心忧,纵然是真的毒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说完,他竟真的拿起筷了,将每样菜都尝了一口,又喝了一杯酒。

    “好酒!”原随云叹道,再度斟满,如是三杯,痛饮而尽。

    石之轩也笑了:“这般情况下,你竟还能有闲心的分辨酒的好坏?”

    原随云失笑道:“原某倒未必真的能够分辨得出来,只是你石邪王带来的酒,总归不会太差的!”

    石之轩眼中露出欣赏的神色,继而抚掌大笑,大声赞道:“好,原公子果然是豪气如云,名下无虚!若是三十年前,石某说不得也要与你相交。”

    这两个前一刻还是生死大敌的人,这一刻却恍乎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婠婠简直看傻了眼,同时,产生一种离奇无比的想法。同样的天资纵横、惊才绝艳。同样的视世俗立法如无物。谈笑杀人,优雅自若。面容都是一般的清秀,只是石之轩又要显得冷酷忧郁些许。

    甚至……连他们的武学都是如此的相似。“不死印法……移花接木。”石之轩有天下无双的“幻魔身法”。然而原随云那独特的滑翔身法怕也不在其下。都有深沉似海的谋略,同时也不会为任何感情所羁绊。

    太相似了!

    既生瑜,何生亮!

    他们若非朋友,便是注定的敌人。

    命中的夙敌。

    婠婠叹了口气,将这种心思埋藏于心。大声着说:“什么豪气干云,不过是个自大的傻子罢了!”

    “傻子,如此称呼,原公子怕也是首次听见吧!”石之轩好像听见了最好笑的事情一般,抚掌大笑,只是笑着笑着却忽然叹了口气,说:“婠侄女你若真以为他真的是个傻子,你就错了,石某敢肯定,原公子定有种特别的本事,能分辨食物中有毒无毒!”

    “这样的本领倒是罕见!”婠婠眼中露出好奇的神色,魔门的奇门绝技虽然层出不穷,有些技巧亦能分辨毒物。然而毕竟乃一般毒物。像石之轩这等人物,若然下毒,定是天下奇毒,哪能辩得分明。是故连婠婠亦感匪夷所思。

    原随云也不理会,举杯一饮而尽。

    石之轩叹道:“虽然罕见,但却是必定有的,虽然连我也不知道他这种本事究竟如何。只因原公子双眼不便,若还无此种本领,纵然是武功再高,怕是也死得不能再死了,当真是惊才绝艳。可叹注定陨落于石某之手。诚为可惜。”

    原随云依然在喝酒,婠婠冷笑道:“恁多废话,若是三十年前之石邪王,婠儿尚要惧你几分。只可惜现在的石之轩,你那完满的境界因碧秀心而产生破绽。在我二人联手之下。纵然是再厉害几分,也要叫你葬身于此,动手吧!让婠儿看看你的不死印法厉害至何等程度。”

    婠婠虽然说得轻松,但早已是暗中戒备。她也明白若是石邪王想走,天下间怕是无一人能够留得住他,她与原随云联手,圆转无休,亲密无间。心中所思所想,可最大程度的得到发挥。天上地下。无一人能直掠其锋。纵然是宁道奇那般宗师境界的高手亲临亦是毫无惧色。甚至在面对四大金刚以及宗师境界的了空时也能占到上风。

    对于石之轩,虽则警惕,但毫无惧色,甚至迫切的想与其一战。

    石之轩发出莫名的狂笑,目光又变回无比的冷酷无情,淡淡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此言不虚。石某三十年不显江湖,倒是让人小看了。你们联手虽然厉害。只可惜对石某人来说只是小孩儿的玩意,只因石某的不死印法本就不惧群战,对一对二,对石某人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说的不错,倒是婠儿思虑不周。只可惜邪王你那不死印法并非完美无缺。”

    绾绾嘴角逸出一丝笑意,神态动人,柔声细语。

    三十年前,石之轩融合佛门武学与魔门“花间派”,“补天阁”武学于一炉。创出神秘莫测的“不死印法”。威震天下,那时,问天下群雄谁与争锋是其最真实的写照,纵然是三大宗师一流怕也要逊色些许。只可惜好景不长,一代邪王竟痴恋上当时正派之首慈航静斋的当代传人碧秀心,后来更是为慈航静斋所设计,在心灵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破绽。

    不死印法,从此已非完满。

    所谓的不惧群战,不过是对于比他弱的人而言。对上与其同一级数甚至是略强的人物虽仍有威慑力,但不会取到决定性的作用。

    “…原随云虽未必是石之轩的对手,但也未必差了几分。我二人联手,除去石之轩。将来圣门之中还有何人堪敌我阴癸派之威,一统圣门也是可期。只要圣门统一了,慈航静斋又有何惧!”婠婠打得是好算盘,魔门并不比佛道两派的领袖慈航静斋弱,甚至还要强上不少。然而数百年来却是屡屡为其压制。只因魔门实在是太强盛了,屡屡出现天纵奇才,惊才绝艳的人物。互相攻伐,各不服输。以至于每每失去统一的契机。

    也只有百年前一代天骄。圣门,“邪极宗”的盖世奇才向雨田横空出世,以无上魔功震慑魔门两派六宗之时才隐隐有统一的趋势。但终究是英才天妒,“邪帝”向雨田也因修炼无上心法“道心种魔”。最终消逝在历史长河中。

    石之轩双眼慢慢眯成一条直线,淡淡笑道:“石某人的不死印法虽有破绽,杀你却也是绰绰有余。更何况婠侄女你等禅院一战消耗良多,此刻功力能留下的顶多七八成。石某人击杀你们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只可惜玉妍一片苦心,培养的传人,如此不堪。”

    婠婠尚未有机会回话讥讽,眼前一花,石之轩来到眼前五尺许处,两手变化出难以捉摸的奇奥招数,往她攻来。

    电光火石,迅若疾电。

    婠婠也不知见过多少出手迅捷的人物。她自己也是以速度而见长,出道以来,更是少有人能及得上。唯一失败的一次也不过是败在原随云之手。但对于石之轩的出手,仍是心中暗惊不已。其速度之快,身法之诡异,便是连原随云也要逊上一筹。

    只是这趟毕竟不是上趟。

    上趟对抗石之轩的一役,婠婠所残存功力不足一半。更是仓猝间被攻了个措手不及。而且此趟更有丝毫不逊色于石之轩的原随云在侧。莫看他现在不出手,只因婠婠与石之轩皆是魔门中人,不好干涉。但一旦她陷入危机。一荣俱荣,原随云必施展雷霆之威。

    是故,婠婠虽然深惧于石之轩的惊人速度。但却不担心,在电光石火的迅快时间内,抛下一切顾虑,定下策略,置诸死地而后生,以抢攻对石之轩的抢攻。

    天魔双刃飞扬。水云长袖卷起千万水珠粉碎的奋力反击,处处是与敌携亡的招式。使强横如石之轩者,在顾忌重重下,亦难以得逞。

    但是石之轩毕竟是曾经纵横天下的大高手,不出片刻,已然将婠婠搏命的优势完全拉回,且全面压制。

    雨水飞溅,声未到,迫人的劲气已将丈寻内的雨幕迫开。如此惊人的指力,连原随云这精擅指法的大高手也为之动容。随即指风破空而至。

    “嗤”!

    婠婠玉容静若止水,天魔刃电光突闪般,随着她急速舞动的身影,横斩过来。但是她也知以此时的状态面对守株待兔的石之轩差距尚远。

    面对石之轩,任何虚招都是枉然。天魔大法的奥妙变化发挥不了其作用。天魔双刃迎向指劲,宽袖中左右各飞出一条白色丝带,同时只以右足拇指尖向地面一点,撑起娇躯,整个人陀螺般旋动起来。

    身影恍如乘风,整个人飘在空中般毫无着力的朝后飞速退避。

    她那对纤纤玉手以奇异曼妙的动作,交叉穿梭地挥动丝带,织出一个幻变无方,充满波纹美感的浑圆白网,把她紧裹其中,成了一团白影,仿如天魔妙舞。

    要知高手相争,进攻退守,均於电光石火中寻瑕觅隙,以求命中对方要害,又或退避其锋锐。

    但宗师级数高手,招式之间圆转无隙。毫无破绽,心神更是如同磐石般坚韧无比,道心通明。更是不可能犯错。石之轩会在武学境界中出现破绽实在是一个异数。但是纵然如此,婠婠也生出无懈可击的感觉,除非她现在就把石清璇控制在手中,否则的话,根本无法寻出石之轩的破绽来。

    她只能退。退守、防御。

    天下间,最利于防御的阵型是圆。婠婠的天魔带正是把“圆”的特性发挥至登峰造极的境地,织出的护体网纹平均而一致,根本没有任何强弱疏密之分,顿使人生出不知该攻何处的无奈感觉。

    “技止于尔!”

    石之轩根本不需要知道攻向何处,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石之轩之武学,柔可断水,刚可断金,迅若雷霆。无论何种防御,只要不是同一级数的高手均是如同虚设。

    “雕虫小技罢了,看石某人如何破你!”

    说话时在丈许外“呼”的一掌遥击,生出惊涛狂飙般且无比集中的一股劲风迫婠婠迎击。那空中水幕忽然间化为道道水箭,刺开白网并寻隙击向婠婠。

    “嘭”!

    浑圆完美的防御阵势,瞬间崩溃。

    劲风倏然又起,恍乎是来自整个天地,四面八方。

    石之轩的攻击,再次发动。

    他的速度,己超出和突破人类体能的极限,根本不能用眼去看或用耳去听,只能依自己异于常人的灵锐感觉,作出来自本能的直觉反应。

    婠婠倏然娇美的身影横移,天魔刃挥洒,无数的水珠带动旋转,间不可发的避开石之轩的攻势,同时亦将其身影迫出。

    但是她非但没有半点愉悦的感觉,反而头疼无比。

    倏地里,眼前像现出无数个石之轩,这当然是幻觉,婠婠不用猜也知道石之轩正以奇异高速的身法与步法,向她进击。但是她纵然知道,却仍无法捕捉其快速移动的身影。

    “原随云,你个混蛋,若是再不出手,婠儿便是做鬼也绝不叫你快活。”

    娇哼一声,银牙暗咬,刹那间把生死置诸度外,丝毫不让的挥掌迎击。毫无瑕疵的玉手曼妙无比的做着玄奥的姿势,整个空间都似突然产生了向她倾倒的感觉。

    “蓬”!

    婠婠不但没给震退,反向前跨跃一步。

    原来这股看似强猛的劲气,交接时忽化成阴柔之劲的拉扯劲道,不过婠婠早有预防,否则就要当场吐血出丑。

    掌风忽变,从阴柔变成阳刚,由冰寒转为灼热,如此诡异的变化,只有石之轩能融会生死两个极端的不死印法始能办到。生可变为死,死可变为生。

    婠婠如受雷殛,娇躯剧颤。

    在刹那间,掌劲内不死印气劲像波浪般一重重的向婠婠撞击,忽然刚猛,忽而阴柔,即管以天魔大法的妙擅变化也无法化解。

    婠婠跄踉跌退,溃不成军。咬牙硬撑中,苍白的脸色显出坚定的神色,天魔刃横破虚空。

    石之轩鬼魅般飘来,脸容变得无比冷酷,淡淡道:“待石某人送婠侄女上路吧!”猛然间只见他发拂衣飘,威猛无俦的掌力向婠婠头顶横拍下去。若是叫他真的击中,怕是大罗金仙亲临,也是回天乏术。

    忽然,一道身影窜了出去,两袖一扇,罡风呼啸。

    “哈哈……你终还是忍不住出手了么?”石之轩哈哈大笑,像这样的雷霆之击。别人纵然能够催动,要想收回便是千难万难。但是石之轩却如清风拂面般轻轻巧巧的收回来了。不但收回,还能反击。只见击往婠婠的掌力倏忽回收,迅疾无比隔空击向那道身影。

    空中恍如闪电破空。两道身影飞袭舞动,如风如絮。激战,无数道劲气飞溅,洛水之上,水花浮动。

    “江湖盛传,原公子武学精湛,不在宗师境界之下,乃是继三大宗师后,最为厉害的人物。石某人早已想领教了呢!”

    只听,空中,又是一声霹雷击下,暴雨倾盆而落。狂风、暴雨,大地呼啸,整个天地黑暗得如同坟墓。

    他们根本已瞧不见对方的身影,只凭零声来闪避对方的招式,但风雨呼啸,到後来他们连对方的掌风都听不见了。婠婠看得目眩神迷,纵然将全身功力凝聚双眼,亦无法捕捉到他们的身形。

    霹雷击下,电光一闪。

    忽然,原随云腾空飞舞,两袖挥动,空中忽然间像是有千百点寒星暴雨般射了出去。

    不是寒星,而是水珠。但是在原随云真力激发下,任何人挨上一下都决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在如此黑暗中,要想闪避,简直是件不可能的事,更何况是这恍如天罗地网般的攻势,没有人能够躲开,连名震天下,天下无双的“邪王”石之轩也不能。

    天上地下,绝无一人能够躲开。

    石之轩躲不开,只因他根本不必躲,他能够抵挡。

    他的手中好像忽然间多了一件物事,像是毫无重量般挥舞。曼妙无方,纵然是穷究造化,亦没有人能形容其中的灵动。然后,那万千点寒星忽然间全部消失不见,石之轩手中的物事渐渐显露出来,却正是那油伞。

    突然,油伞急速的震颤起来,横空而去。

    接着,又是电光一闪。

    “篷”!天津桥都似在急速的颤动,恍如随时将要倾倒。

    原随云急速的向后连退五步,每一步都似有无穷的压力,将整个桥面踩出尺深的脚印。石之轩也是身体朝后一仰,长袖一卷,一股强大的劲力被他引向身后,“篷!”的击中洛水水面,溅起丈余的水幕,声势未绝,水花四射,轻易的射入泥土之中。原随云盯着石之轩,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然而神态从容,风度依然无懈可击。缓缓道:“很好,我今日总算证实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

    石之轩浑身为雨水湿透,恍若未闻。只是看着原随云的脚印,默然半晌,深深的叹了口气:“很好,我今日也总算证实你这武功的确与我的不死印法相似至极。”

    石之轩精修内力一甲子之多,那是原随云不到二十年的功力所及。两者之间,境界虽不差,然而功力之间的差距不止一筹。两者硬撼下,原随云即使不受重创,也绝不会如此轻松。石之轩所言,只因已经看出,原随云将其劲力尽数导入地下,正如他将原随云真力引入洛水一般。

    实在神似至极。

    “这是何武学?”石之轩忍住心中的惊异,淡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