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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文本的感慨,弄得房玄龄莫名其妙。
接住递过来的奏折,低头看了一眼,熟悉的笔体依然那么赏心悦目,圆润的架构仿佛比以往愈加精进了几分,隐隐有大成之境界。
房玄龄啧啧嘴,心中隐隐得意,这才仔细的翻看起儿子的这本奏折。结果越看越是惊异,越看越是震撼!
国家的经济体系?
?物价、消费、投资、出口、税收……这些都是前线的词汇,对于房玄龄这样一国之首相来说,自然再是熟悉不过。但是房俊居然异想天开的将这些被他称为“经济指标”的名词联系起来,这就让人深思了。
当物价提高的时候,消费会下降;消费下降的时候,则推动投资的增长;投资增长,会提高作坊的就业率和增加手工业者收入;就业率提高和手工业者收入的增加,会有效的平抑物价增长所带来的负面效果并拉动消费;消费的提高,不但增加了税收,还能提高作坊开工率;作坊开工率提高了,必然推动出口,手工业者收入也跟着同步增长;而税收的增加,会充盈国库,促进公共开支,诸如赈灾救灾,下等府县的基础建设……
按照这本奏折上的说法,若是能否达到以上的每一点,那么这个国家的经济体系就是健康的,反之,则存在经济崩溃的危机……
令房玄龄诧异的是,这其中的两个名词——作坊与手工业者,数次提及。
房玄龄皱起眉毛。
众所周知,自从《管子》当中提出了“士农工商”的等级制度,千百年来历朝历代奉行不悖,乃是最基础的社会架构。
大唐立国之初,国策便是“兼容并蓄”,并没有在行政上强力抑制某一个阶层,可以说,大唐是自古以来最开明的朝代,这亦是自李二陛下以降,包括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徵、王桂、岑文本等等一干名臣为止骄傲之所在。
但是千百年来约定俗成的社会架构,早已深入人心,如此推崇商贾,必然遭致极大的阻力……
即便是在兼容并蓄的大唐,亦有“工商之家不得预于士”的潜规则,而且一大批士林出身的官员以及不止一次的请求朝廷颁布法典,将这个潜规则搬上台面,成为帝国之法度。
这混小子,居然想要将商业提升到如此之高的地位,简直就是想要将其视为帝国之支柱!
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不过烦恼之余,再往深处想一想,房玄龄亦不得不承认这个“构想”若是能够实现,国库将会得到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充盈,到那个时候,整个国力将会强大到何种程度?
岑文本默默看完奏折,一言不发将其递给长孙无忌,微微阖眼,咀嚼着其中的意味,平缓着心中的激荡。
这是要……开创一个古之未有之时代么?
且不论房俊的这份奏折能否施行,亦不论施行之后是否会如同房俊设想的那般成功,单单只是一个将商税凌驾于农税之上称为帝国税赋之支柱,便堪称一个天才一般的想法!
若是当真有那么一天……
岑文本揉了揉眉心,苦笑一声。
怎么可能呢……
李二陛下饮着茶水,将诸位宰相的神情一一收入眼中。
心中唏嘘不已。
有谁能想象得到,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抛出的一份奏折,能够令整个帝国中枢陷入如此困扰?在座之人,莫不是帝国之栋梁,比较古之名相亦不遑多让,都是注定要在史书之上彪炳千秋的人杰,却从未意识到这世间还有一个如此美妙的世界……
鼓励商业,扶持商业,大力发展商业,将商税凌驾于农税之上,一步一步的减轻农税的比重,直到有一天,帝国对农税的依赖微乎其微,然后……
取消农税!
李二陛下唇角翘起一个弧度,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当真是一个美妙的梦想啊……
就算能够如同房俊的设想,那得是多少年以后?
五十年?一百年?还是五百年、一千年?
太遥远了啊……
可是正如房俊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人没有梦想,与咸鱼有什么区别呢?
若是朕能精通长生之术,与日月同寿、与天地同朽,或许真能见识到那个梦想当中的华胥之国……
一向鄙视秦始皇梦想长生的李二陛下,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可以理解秦始皇的心境了。
当自己一手缔造了一个庞大到足以傲视群伦横行天下的超级帝国,却没有精力、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享受这种领袖群伦制霸天下的成就,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
或许,回头可以跟李淳风聊聊关于长生的可能,亦要将还在蜀中的袁天罡下诏召回,顺便寻找一番那个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神仙”孙思邈……
一声嗤笑,将正在神游长生之国的李二陛下换回。
抬眼望去,长孙无忌正将那份奏折不屑的丢在案几上,冷笑道:“简直一派胡言!房俊这是疯了还是傻了?自古以来,商贾都是贱业。商人重利,不事生产,往往为了利润而哄抬物价,这样的一群唯利是图的下贱之人,如何能成为帝国的支柱?若当真依照这份奏折所说的施行,帝国覆亡之日不远矣!”
在他看来,房俊就是小人得志、志得意满之下昏了头,居然挑战古之皆有的社会架构,妄图捧高商贾从而得到大笔商税,简直不知所谓!
诸人皆缄口不言。
士农工商,这是千百年来的社会架构,是社会稳定的基石。若是一旦贸然改变,必然会引起整个社会的混乱,若说导致“帝国覆亡”或许有些夸张,大唐富有四海兵强马壮,稳定局势并不太难,但是引发一场蔓延至整个国家各个阶层的动乱,几乎是肯定的。
“士”是“士农工商”体系的既得利益者,当年提出这个概念的管子也是“士”,自然要为自己的阶层摇旗呐喊,以图得到来自于本阶层的支持。事实上,正是“士”的鼓吹与镇压,“士农工商”这个社会架构才会千百年来毫无动摇的一直延续下来……
“士”,才是这个国家事实上的掌控者。
面对妄图动摇社会构架,损害自己阶层利益的“士族”集团,必然会群起而攻之。
所以,长孙无忌说的没错,至少在现在这个国家稳定的时期来说,房俊的这份奏折基本没有可行性。
至于房俊在奏折当中提起的“帝国经济体系”,在长孙无忌看来更是天方夜谭。
房玄龄皱起眉毛,淡淡的看了长孙无忌一眼。
尽管他也认为自家儿子的奏折有些不靠谱,几乎没有什么可行性,但是长孙无忌如此贬低,依然让他不爽。
说到底,那可是自家儿子……
自己的儿子自己可以打、可以骂,但是你长孙无忌凭什么如此肆无忌惮的贬低?
房玄龄张口欲言,却被别人抢了先……
魏徵抬了抬眼皮,瞅了长孙无忌一眼,冷哼着说道:“商人下贱?商人唯利是图?商人成为帝国支柱,帝国就得覆亡?赵国公此语,请恕老夫不敢苟同。”
长孙无忌本以为房玄龄为了维护自己的儿子会跳出来,却不想首先指责自己的却是魏徵。
这条老狗发得什么疯,今日不咬陛下了,却来咬我?
长孙无忌冷着脸,盯着魏徵,一字字问道:“侍中大人,此言何意?”
魏徵一张老脸古井不波,语气淡淡的缓缓说道:“若是按照赵国公所言,您现在是大唐的国公,官居太尉,兼着尚书右仆射,当真是帝国之柱石,岂不是帝国覆亡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