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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衫渐渐破碎,云听雨能清晰地感受到脊背已经一片湿意,那是伤痕破裂之后沁出的血液染湿了里衣,阵阵剧烈而尖锐的痛感让他心头的温度慢慢冷却,而随着一番毫不留情的言语怒骂,他早已经荒芜的心里,只剩下一片悲哀与麻木。
冷酷的责打之所以会停下来,是云夫人已经累了,否则她大概更愿意活活把这个儿子打残打死。
狠狠发泄了一通,云夫人保养得白皙紧致的脸上已沁出了细密的汗水,她淡淡看了一眼额头上同样汗水涔涔的儿子,从容地转身走回了墙角,把手里的藤杖细细地擦拭了一遍,那专注认真的态度,比对待自己的儿子要温柔和蔼得多。
将淡紫色华贵的锦缎重新包裹到藤杖上,小心地放回原处,云夫人回过身,看着脸色一片苍白若雪的云听雨,她轻轻拢了拢衣袖,淡淡道:“今晚见到你父亲的时候,告诉他一声,与君家小姐的婚约解除。”
云听雨身体一震,终于不敢置信地抬头,“母亲——”
啪!
一个耳光狠狠扇到他的脸上,云夫人冷冰冰道:“说话的时候,谁允许你直视长辈的?”
云听雨低头,闭了闭眼,努力压抑住心头的酸楚,却浑然不理会嘴角溢出的血丝,低声道:“婚约是爹和君伯父定下的,君家的姑娘嫁与云家的丞相。十年前如果是大哥接任丞相一职,那么与君家的婚约就该大哥履行,可大哥自己放弃了丞相一职,并且明确地表达了不愿意履行婚约——”
“还敢顶嘴?!”云夫人说着,反手又是重重的一掌,“你的胆子真是愈来愈大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一股腥甜味在嘴里漫开,云听雨眸心的悲凉之色愈见浓重,低着头,机械一般认错,“儿子不敢,请母亲教训。”
云夫人见他认错,心头怒气略缓,却仍是冷冷道:“既然目无尊长,就当着云家祖先的面,把孝经抄上十遍,然后跪在这里反省,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起来。”
云听雨闻言,什么也没说,恭顺地应了声,“儿子谨遵母亲教诲。”
云夫人这才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祠堂。
封后大典结束之后,天子免朝一月,可左右二相的工作不减反增,尤其是左相还要替天子批阅奏章,全权处理大臣们呈报上来的一应事务,这段时间几乎很少正常就寝,吃饭也总是想起来才吃,以至于云听雨这会儿已经有点力不从心,可他向来不会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原因,而去跟母亲求饶。
纵使明天一早天不亮还要进宫,他也依然没有半句辩解,仿佛从来不知反抗一般,顺着母亲所有苛刻的要求与惩罚,只当自己是个铁打的人。
不知痛,不知累,不知饿,不知倦。
十遍孝经抄完已是深夜沉沉,云听雨叫来了守在祠堂外的家臣,让他把自己抄写完的拿给母亲检查,然后温和地道:“你顺便跟夫人提上一声,我两个时辰之后要进宫,需要回去打理一下,换身衣服。”
家臣见他满脸的苍白憔悴,心里不忍,“二少爷,您为什么不早跟夫人解释?”
云听雨笑了笑,“解释什么?”
“您早些跟夫人说您待会儿要进宫伴驾,夫人大概也不会罚您到这个时候,现在已是子时,回去也没时间睡了。”
子时回去,当然还能稍稍休息一会儿。
可他们俩不管是说话的人,还是听的人,都明白这句话的言下之意。
虽然现在是子时,可夫人就算检查完了他的抄写,听到了他要进宫的话,也不会马上就让他回去,等到夫人下令结束惩罚的时候,离他进宫的时间大概也就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了。
上药,洗漱,打理仪容。
夫人向来擅长掐准时间,绝不会耽误他处理朝政,也绝不会给他足够充裕的时间休息。
家臣心里难受,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去吧。”云听雨没再多言,语气温润地朝他笑了笑,带着些许安抚意味,“我没事。”
没事?
云府里的下人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家规甚严的云府也不会容下多嘴多舌的下人,所以对于云府仅有的两位公子的差别待遇,外人根本无从得知,然而云府伺候的人,却无一人不清楚。
在云府,因为云老爷只娶了一个妻子,所以并没有内院宅斗之事发生,也没有勾心斗角拈酸吃醋的无聊戏码。
云老爷和夫人生了三个孩子,并且其中就有一个是世袭内定的丞相,这在所有外人看来,都是幸福和美的一家,不缺荣耀权势,所以也不必为了前途而汲汲营营。
然而,只有云府自己的人知道,虽然兄妹三人虽同父同母,可云家大少爷和云家小姐才真正是天上的白云,唯独二少爷,从小就被严厉管教着,一点自由不得,稍有不顺就会惹来夫人的不悦。
夫人的不悦可以表现为多种形式,对大少爷和三小姐也就一通训斥,而对二少爷,进出祠堂的次数已经无需去细数。
看起来似乎只是严厉了一些,可若是没有大少爷和三小姐的对比,或许其他人还不会生出多余的心思,可一比之下,就总觉得夫人偏心得过了火。
深更半夜,云夫人早入了睡,但是她事先吩咐了身边的侍女寅时叫醒她,灯火亮起的时候,家臣禀报并且带来了二少爷抄写的孝经。
不管是楷书还是隶书,云听雨的字迹都近乎于完美,云夫人无需翻看,也知道他抄得有多工整严谨。
“让他起来吧。”
“是。”家臣站在廊上恭敬应下,心里忍不住叹息。
云听雨回到听雨楼时,他的书童红着眼眶,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少爷,云听雨看着他,温和地取笑道:“怎么这么大了还哭鼻子?”
书童看着他温润却苍白的容色,心头一阵阵钝痛,“书儿去给少爷打水。”
云听雨没说话,任由他一溜烟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