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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汉子将其上下一打量,道:“赵大人办事果然不爽利。”
赵志高心虚道:“我之衷心,主子难道不信?”
来人不答,望他手中包袱,哂笑道:“哎呀,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呀。老婆孩子都不要啦。也罢,既都不要了,倒便宜了我。草民可是听说大人妻妾各个美貌如花,所出两个豆蔻女儿不消说,连两位小公子都男生女相,着实粉~嫩……”
赵志高斥道:“你且别太过分。”
汉子目露凶光,逼向赵志高道:“赵大人聪明至极,为何节骨眼上却犯糊涂?你总是难逃一死了,不是死在我手,就是伏于国法。若是死在我手里,岂不功亏一篑?再者,我铁指王藏的手段可是比那砍头要折磨人的多,受我两指那么轻轻一点,少说也要没日没夜地疼上两月才能气绝。”说着话,已经在身旁门扇框上留下了两个洞~眼,全是他的指力所为。
赵志高心惊胆战,只听外间门上忽一叠声传:“安诚郡王爷驾到。”
王藏一把抢过他手中包袱,抖开来看,却是一本账簿,不由斜睨他一眼,摇头笑道:“你们这些当官的果然不如我们江湖人讲义气。”时已入冬,炭火已生,言罢将那账簿丢入盆中。
赵志高又惧又恨,无可奈何,一甩袖,出外来见袁珝。
一应客套礼节过后,袁珝直截了当,将况远笪提出与其对峙。赵志高自是不认,道:“下官不过遵照朝廷旨意行~事,至于具体如何办理,还是由各地方自裁。”
况远笪道:“滢州土地年年加税之令,遣散农户、退耕反荒之令皆是出自巡抚衙门,大人怎不认?”
赵志高道:“有何凭证?”
其命皆是口授并无纸令,况远笪一时气结,手指赵志高,面向袁珝,咬牙切齿道:“王爷,赵志高乃当朝丞相李明达的学生,当年他就是拿丞相大人来威胁小人就犯。他让小人谎报田地亩数,其余所产和税收皆入了他赵志高与丞相府了。”
赵志高喝道:“诽谤当朝丞相,其罪当诛!”
况远笪道:“卑鄙无耻小人,我岂有冤枉你了!若不是丞相偏私包庇,当年苏文煜向朝廷参你,奏本这一去为何会杳无音讯?”
袁珝闻言,向苏文煜道:“苏公可有此事?”
苏文煜拱手道:“不瞒王爷。草民当年任滢州知府,带领民众开荒置田,略有所成。恰赵志高赵大人到任,旁敲侧击,要草民谎报田地,行中饱私囊之计,草民不愿,将此事上奏朝廷,反被革职查办。”
袁珝恍然大悟,道:“难怪此前苏公欲言又止。”转向赵志高又不由满面愤怒,郎声训斥道:“也难怪你任巡抚八年不受调动!”
赵志高连忙道:“王爷,口说无凭,切莫听信小人之言。”
此时郭加已率人搜查了内院走将出来,手里拿了本未烧完的蓝皮册子交予袁珝。袁珝翻开看,是从开元十三年起进献丞相府账册,美其名曰“投献”册。最后几页已被灼毁,但之前五年俱全。不止吉县,更有滢州他处和吴苏之地皆有所纳。账上所记哪年哪月,哪地所出,进献几何清清楚楚。
赵志高只道:“这些不过是无主闲田,或为思谅丞相大人为国为民,劳苦功高,主动来投,要下官代呈。实在一片好心,下官安能不受?”
袁珝听来十足好笑,反问道:“如此说来,你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赵志高道:“下官不敢居功。”
袁珝骂道:“厚颜无耻!”又命人取了衙门案簿来一一核对。果有不从者以某罪处置。打杀几人,关~押几人,流放几人皆能对号入座。袁珝直看得心焦眼灼,五脏俱焚,连声冷笑,拍案斥道:“口说无凭?这便是凭证,且看你再巧舌如簧!”
赵志高跌坐在地,登时偃旗息鼓,伏地认罪。
袁珝思及连日所见,不由眼眶发热,向诸人叹道:“天下四民,惟农最苦。温国文正公有言:农夫寒耕热耘,沾体涂足,戴星而作,戴星而息。蚕妇育蚕治茧,绩麻纺纬,缕缕而积之,寸寸而成之。其勤极矣。又水旱霜雹蝗,间为之灾。幸而收成,谷未离场,帛未下机,已非己有矣。农夫蚕妇所食者糠籺而不足,所衣者绨褐而不完。直以世服田亩,不知舍此之外有何可生之路耳。”
苏文煜闻言,身心俱震,不禁怆然泣下,呼道:“有安诚王,国之幸也。”即下跪稽首而拜。
袁珝连忙命起,道:“某旧年游历天下,闲散度日,殊不念身上之衫,口中之食皆取之于民,实在有愧。苏公此话更叫袁珝无地自容。”又将滢州之事写了奏折,急报于京。
信使入京已是冬月,京内落了一层薄雪,恰值光王妃李怡雁生辰。因泰王殁,不便大摆筵席,遂一改往常,闭门谢客。夫妻二人一早携了子女入宫请太后安。恰值皇帝与各宫妃嫔同在太后处陪太后说话。皇帝见李怡雁进献诸多奇花异草,平生未见,甚感兴趣,光王妃一一作解。皇帝向太后夸赞道:“朕听说光王府中花木繁异,布排不凡,今又见了这些个,才知儿媳妇果然情致颇高。”
太后含笑点头,道:“可不是么。这养花养鱼的都是老人家喜欢干的事,偏她年纪轻轻也沉得住心。”又向李怡雁道,“只是这天寒地冻、万木皆枯,你这花草却长得春意盎然?”
李怡雁蒙得皇帝、太后夸赞,心中万感得意,起身离座道:“这些都是花房里生了炭火,烘出来的。”
皇帝眼中微露不悦,一闪即过,随即笑道:“倒难为你。”
李怡雁道:“臣媳别无长物,自小喜欢莳花弄草。因是自己兴趣所致,也不觉得烦难。今日恰逢臣媳贱诞,这花恰都开了,臣媳便借花献佛了。”说着躬身一礼。
李太后略抬了抬手,道:“正是平日里你怜香惜玉的,神仙有知,便送这花来与你庆贺生辰。原是上天给你的礼,该好生收着,偏还送进宫来。哀家老眼昏花连这花的颜色也瞧不出来了,也是白白糟蹋。”
李怡雁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臣媳不敢独专。这花木生于沟溅野林之中,能入太后的眼方才显出它的贵处。”
皇帝道:“生尔者非太后,养尔者亦非太后。”
李怡雁道:“没有太后何来圣上?没有圣上又何来我夫?臣媳嫁入皇家,出嫁随夫,夫之生身父母自然亦为臣媳之父母。再者臣媳亦未忘记父母生养之恩,早遣人备了礼送往丞相府。丞相和父亲亦有回话,叮嘱臣媳莫忘国道家礼,好生孝敬太后娘娘、父皇和母妃。”
皇帝点头道:“李丞教子倒是好的。”又转头向太后道,“朕诸儿媳之中,光王妃说话行~事最是得体。”太后微笑不语。
李怡雁又命儿女给皇帝、太后、诸妃磕头。太后呵呵笑道:“很好很好,今日~你们母亲生辰,你们自然也要表表孝心,都来替你们母亲讨赏。”说着一一布赏,光王夫妻领着儿女叩谢圣恩。
皇帝见光王两子一女,各个英秀,又招二子袁秀、袁科近前来,考些学问,袁科尚小,战战兢兢只顾看着兄长。袁秀虽不过十岁,却从容不迫、对答如流。皇帝颔首,对太后道:“母后,朕想起当日太祖皇帝在时,时常考察诸子学问,我等答不上来唯可怜巴巴地看着兄长求助。兄长亦不负为兄之表率,常令太祖皇帝龙眉大展,而我等兄弟也如释重负。如今瞧着秀儿不免又叫朕思及过往。秀儿小小年纪,已有当年廖皇兄之风范。”
太后道:“你兄长自小最护着你们弟兄几个。身为长兄,事事相让。”
皇帝点头道:“母亲说的是。”光王喜不自胜,道:“蒙父皇夸赞,秀儿还不快谢恩。”李怡雁悄悄一扯光王衣袖,光王侧目一瞪,十分不满。
袁秀伏地给皇帝磕头,光王夫妻归坐。皇帝又道:“方才光王妃提起父母生养之恩,让朕想起光王母亲李贵妃来。朕数月来一直身体欠安,多亏了李贵妃每日进药,才觉不错。朕想着她有这份心力,恐怕病已痊愈。既然痊愈,便将中宫之权交还给她,也免母亲辛劳。”
太后喜笑颜开,道:“真要这样最好不过了。哀家可总算享福了。”
天家享受天伦之乐,围坐一堂,底下伺候的便都退在一旁。王坛听了小内监传进来的话,小声谓皇帝道:“圣上,滢州有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