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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微一点头,笑对太后道:“儿子有朝事未完,且告退了。”
太后道:“自然公务要紧。”
皇帝起身一礼告退。
到了明泰殿,刘伯检早持了袁珝所报等候在殿上。即入书房,皇帝仔仔细细看过奏报,心潮此起彼伏,起身来来回回踱了数次,依旧压不下满腔怒火,挥袖斥道:“这事既然牵扯李明达在内,光王府也逃不脱。怪道他有这许多银子来烘花。那御史台都在做什么?太子稍有差错就参奏个不停,别的事就从来不见提。朕就不信他们一点不知!这帮酒囊饭袋到底做的谁的臣子!”
王坛和刘伯检皆噤若寒蝉,垂首侍立不敢动。半晌过后,皇帝怒色稍缓,归坐于案,王坛急忙献上茶来,道:“圣上息怒。”
刘伯检亦连忙躬身道:“圣上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举目四望,大殿昏沉,顿生孤寒之意,不由仰面长叹,道:“我朝立国之初,百废待兴,太祖皇帝为休生养息、不设重赋,因赐皇亲贵胄、文武百官公田,以租充禄,减国库开支。公田不入官籍,可享免税和差役之权。因此满朝勋贵官绅家不乏亲戚或族人同乡,皆想办法将自家土地献入公田以逃其税。朕因念着这些人劳苦功高,惠及子孙亲朋,便睁一眼闭一眼,不加计较。可没想到这班人不思天恩,反变本加厉!大显立国才四十余载,方居庙堂就开始数典忘祖,高官金爵加之依然不能满足,实在叫人心寒!”
刘伯检道“历来各朝各代,或受威逼或免劳役或为媚上,皆有土地投献之风。前朝就是因为投献过盛,民业不存,起义不绝,导致亡国。圣上不得不警醒。”
皇帝道:“刘卿乃朕之心肺也。”
刘伯检连忙下跪道:“微臣惶恐。”皇帝命起。
因吴苏和滢州两地知府被收监,地方政事无人管理,刘伯检上奏道:“苏文煜上任滢州知府短短四年不到光景,便让滢州旧貌换新颜。当年被罢职,百姓长街相送。其德其能其民心可见一斑。如今滢州、吴苏两地用人迫在眉睫。若是依照惯例选派下去,少说也得半年,远水救不了近火。微臣思来,莫若让苏文煜暂任两地知府之职,代行诸事,以待朝廷之选。”
皇帝捏着茶杯,沉吟道:“也罢。”
第二日升朝,净鞭响三下,文武排两班。殿上内侍官喝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皇帝端坐金銮,静默半晌,竟无一人出班,不由笑道:“诸卿无事要奏,看来天下太平,很好,很好。”
一人忽道:“圣上,微臣有事奏。”
皇帝见一侧队伍人头松动,钦天监监正张焕铭,出班启奏道:“启禀圣上,微臣测得南方滢州黑气盘旋,数月未消。特别是北部吉县,煞气上升,有侵白日之相。果然,地方监侯禀报上月天降毒鸟、伤人无数。”
皇帝拳手松了松,微微吐出一口气,道:“可查出是何缘故?”
张焕铭欲言又止,皇帝斥道:“大胆报来!”张焕铭方跪下道:“两地百姓皆言……言当今昏聩、任用奸臣、残害无辜、天降毒鸟,实乃天谴。”
满朝哗然。御前侍卫喝道:“放肆。”众人方又鸦雀无声。
李明达启奏道:“圣上,滢州此前发生围衙之祸,想来当地贼寇已成祸患。胡言乱语、煽动百姓、触犯天威,臣请圣上派兵剿贼。”
皇帝不语。刘伯检出班道:“启禀圣上,万事皆有因果,自古官逼民反。吴苏和滢州两府巡抚赵志高倚势冒法、侵占田地、残戮庄农,以至天怒人怨。”说着取出奏本上呈御览。
皇帝翻开看,乃是刘伯检主参赵志高上报官田、赋税等与实际不符,滥杀无辜、侵占田地、偷税漏税等等诸多恶行。皇帝看过龙眉大蹙,立起身来,将奏折丢下台阶,道:“这等好官!你们都看看吧。”
群臣以丞相位重,丞相未动谁敢近前。李明达捡起奏折来看,越看越是心慌,道:“圣上……”
方要说话,被皇帝打断,皇帝向刘伯检道:“刘卿方才说这赵志高倚势冒法,倚谁的势?”
刘伯检没有明言,只侧目看向李明达。众官员亦将奏折传看,一时窃窃私语。李明达急道:“刘大人,何故看我?赵志高有罪,难不成是老夫怂恿?”
刘伯检道:“丞相大人有没有怂恿,下官不知。下官只知道这赵志高为开元十年进士出身,那届恩科,丞相大人为主考官,亲笔圈定,后又蒙丞相大人高厚栽培,不足三年便位及两府巡抚,乃丞相得意门生也。”
李明达急瞪双目,手指刘伯检,道:“刘大人,何故冤枉老夫?”
王敬连忙出班施礼道:“陛下圣断。丞相赖蒙圣上所信,特赐主考为圣上选拔人才,四海之众,兆民之广,莫不当属天子。天子恩科,高中者乃天子门生,丞相岂敢僭越?”
皇帝冷哼一声,笑道:“王卿言之有理。天下万民本属天子,出考为官者自然皆是天子门生。”又目视群臣,朗声道,“天下征战百年,山河萧索、满目苍夷。太祖建国,轻徭薄赋,以养天下。而今立国四十余载,流民稍还,田野益辟,国库无积,百姓却重赋缠身,以致暴动。朕身为天子,昏聩无能,用人失当,有奸佞而不查、有民苦而不恤,以致触怒上天!”
群臣惊惶,皆伏地下拜,口称:“微臣惶恐。”
皇帝厉声斥道:“百姓既称朕为昏君,尔等有何惶有何恐也!”又唤吏部尚书道,“刘卿,你说,朕该处何罪?”
刘适半躬着身子,出班跪奏道:“圣上,历朝历代,惯无此例。”
皇帝道:“如何没有此例!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那侵天黑气和杀人毒鸟就是妖物。预示朕不是退位让贤就是我大显将改朝换代!”
群臣忙伏地叩拜不迭道:“臣死罪,臣死罪。”殿内一片痛哭流涕和磕头之声。丞相李明达出班叩首道:“圣上息怒,臣之罪也。身为丞相,掌丞天子,助理万机。微臣上不能替圣上分忧,下不能约束百官,臣有愧圣上信任,有愧天下万民。臣死罪,请圣上赐罪。”
刘适亦急忙道:“臣为吏部尚书,负责官员任用考核,赵志高怙恶,吏部失查,臣之罪也。”
刑部尚书章进裴亦自请罪,余者皆从。
丞相府中已得了消息,一时人人自危,焦灼不安,见到李明达下朝,平安回来方才放心。李启思早跪在堂中自省。李明达换下朝服,又喝了压惊茶,心神方才落定,指着儿子气得话也说不出来,半晌道:“我给你取名“思”字,便是要你遇事多思多虑,没曾想反适得其反。”
原来赵志高所为全是李启思授意、包庇。李启思却不无委屈道:“父亲,我们李家这么多年相助光王,银子花得跟流水一样,总得想法子找补,我这也是为了李家,为了光王,迫不得已啊。”
李明达怒不可遏,斥道:“那你也做的实在太明显了,整整八年。”
李启思道:“原本不是有户部尚书任之亮兜着,这么多年也没怎么的。可谁想到他忽然被撤职查办,皇上又任命了刘伯检。话说这刘伯检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他的话皇上又偏偏爱听。且安诚王去滢州时,王敬传信于我,我立马就去信叫赵志高收拾妥当了。”
李明达道:“他如何收拾了?如今还不是照样连累我们丞相府。”
李启思又惊惧又委屈,道:“孩儿也是太相信那赵志高了,孩儿也未料到这赵志高也是个酒囊饭袋。”
李明达真是恨铁不成钢,望着儿子直摇头叹气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点不假。”
李启思道:“父亲,如今怎么办呢?”
怎么办?李明达“唉”地一声叹息,追悔道:“其实滢州围衙,刑部上了折子,圣上称病迟迟没有批示,已经露了端倪,只是我们没有警醒。”
李启思道:“父亲的意思,是圣上早就对我们李家有所怀疑?”
李明达叹道:“圣上到底亲许不亲李。只因碍着太后面子罢了。”
第二日,李明达便上折子请辞丞相之职,皇帝准奏。接着诸官皆上折请罪,皇帝以罪之轻重扣俸罚薪,并自罚着素衣,食素三月,后宫佳丽及文武百官皆效仿,所裁省尽补滢州、吴苏百姓之所失。
十二月,皇帝又废御史台。下诫诰,辑录文武大小官吏玩忽职守、滥设吏卒、贪赃受贿、科敛害民、侵吞钱粮、生事害民、倭寇不防,纵贼出没、卖放军人、虐~待军士等等罪例,颁行天下,诰戒臣民。李明达看到诰令中并未有自己名字,大舒口气。
开元二十一年初,下了一场不小的雪,所谓瑞雪兆丰年。又一年开笔仪式后,群臣退朝。皇帝立在翻云殿望着巍峨宫阙,感概万千,道:“新年得有新气象不是么?”
王坛立在身后,垂首躬身道:“陛下圣裁。”
皇帝背手而立,面带笑容,踌躇满志。感叹道:“珝儿远游多年,以往年节都不在身边,也未觉得如何。今年却格外不同。”又谓身旁王坛道,“安诚王怎还没回京?朕听说那毒鸟袭击时,他也在场,差点没了性命。朕想来总有些后怕,还是快快传召让他回来吧。”
王坛道:“是。”即命人去办。
不一会儿,有内监来奏光王求见。皇帝“啧”了一声,微觉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