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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燕笑得一声:“表姑娘才来,太太是她的亲姨母,多少年不见,太太不是那些亲热摆在口上说的,可心里却想着表姑娘,叫我派个伶俐的过去,这院里的我看了一圈,也只有你是最合适的,表姑娘那儿少了什么,你来告诉我。”
石桂且还发怔,春燕已经拉扯了她:“你仔细当差,太太那头自有赏你的,往后自有你的好。”
看见石桂还回不过神来,笑盈盈的碰碰她,拿出一付耳钏来:“我看你来了这些日子,东西也不齐全,这个先给你,胡乱戴了,总不能空着耳朵去。”一面比到她耳朵上,一面轻声道:“不独是表姑娘,她那儿的嬷嬷丫头,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你觉着妥当不妥当的,都过来支会一声。”
石桂接了东西,这才明白过来,这是把她派过去当耳目的,她想不明白叶家姐弟有什么值得叶氏看着的地方,可这差事,说得好听是上头赏识她,这一份赏识她不接着还不行。
春燕还在笑:“也是你平日里机伶,派个言语不全的人,也不放心。”石桂自来是有一说一的,不似别个爱嚼舌头爱探问,叶氏一说要派个洒扫的过去,春燕立时就想到了她。
石桂嚅嚅着说不出话来,春燕这头竟还预备了两身衣裳给她:“这都是新的,才刚领了来,是好事,却不必对你干娘说。”
春燕给了石桂两套三等丫头穿的衣裳,看着身量正好,显是一早就做了的,容不得她不答应,石桂低了头,咬咬牙,拿脚尖儿搓着青砖地:“我好容易才往太太屋里来,我干娘还指望着呢,要是把我调出去……”
春燕立时明白了:“得啦,我也知道,太太的院子哪个不想进,旁的我不敢打保票,这个倒是成的,你事儿办的好,自然还把你调回来,表姑娘在咱们这儿也呆不长的。”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调过去就是三等丫头,回来了自然也是三等,那就比底下这些都高出一级来了。
石桂是知道叶文心叶文澜姐弟两个要在宋家呆到叶氏弟弟上京来述职的,可这当中先要参选,若是叶文心选中了,自然没她什么事了,春燕答应的能不能办到,还得看她这个耳朵当的怎么样。
叶家来的人进了门就都去了幽篁里,原来就在宅子里头侍候的,进了宋家也一样各司其职,看了叶文心就知道叶氏身边这些丫头原是按着叶家来安排的,两个一等两个二等,三等的只带了两个来,少了的就由着石桂补上去。
她回了屋子收拾东西,只当总有空床出来给她睡,哪知道到头来还是她走,来不及沮丧先思量着叶氏要叫她过去做甚,怎么想也猜不透,坐在床上手里拿着衣裳发呆。
淡竹石菊两个拉了她:“你呆的好好的,怎么忽的就把你调走了,真是高升家的侄女儿来顶了你的差事不成?”
叶氏跟前不爱用老妈妈,用的都是她嫁出去的那些个丫头,要么看着庄子,要么看着铺子,跟前一个高升家的,春燕也能做得一半主,两个怎么也想不明白,春燕分明就是喜欢石桂的,怎么还把她给顶走了。
这头石桂还没走,那头高升家的侄女儿就进来了,跟石桂一般年纪,养得水葱似的,木瓜一见她,亲亲热热的论起姐妹来,虽还是个粗使的丫头,身上的衣裳料子跟二等的比还强上些。
淡竹回来就啐了一口:“果然是叫她顶了你了,总该有个先来后到的。”话是这么说,可谁敢跟高升家的扯皮,淡竹说完了就叹,往后总归排在她们前面,有升等,也轮不着了。
石桂不好多说,强笑道:“我虽调出去,总归是升了等了。”心里却叹春燕这事办的漂亮,这么看来,若是这差事办的不好,她就更别想回到上房来了,等表姑娘一走,就只能呆在幽篁里坐冷板凳。
她从篮子里头翻出几个结绳来,还有两块绣花帕子,手艺不娴熟,绣的帕子手艺不显,却是人人都有个个不落,淡竹石菊同她一道呆的最长,除了帕子,还有一对儿结绳。
绿萼走的时候淡竹还哭了一鼻子,石桂要走,她更舍不得,反是石菊劝她:“只恨咱们两个不顶用。”换作是春燕,一开口也就把石桂留下来了。
石桂摇摇头:“姐姐们说哪里话,别忘了我就是。”玉兰那里她也去了一回,高升家的侄女儿正坐在她房里,石桂知道玉兰的姐姐到了说亲的年纪,能配上管事家的亲戚,自然是好的。
玉兰看她来了,面上笑得尴尬,石桂不是不好,可两个摆在一处,自然还是高升家的人情更重些,她脱了个手钏下来,银子打得实心物,也有七八钱重,给了石桂,拉她到廊下:“非是我不留你,你往后还常来罢。”
石桂谢过她,这只手钏算是她的歉意,不收下她心里不安,嚅嚅谢过玉兰收下来,玉兰才眉头一松,心里这才好受了,里头娇脆脆一声玉兰姐姐,就又把她叫了进去,往后这高升家的侄女儿,就是跟着玉兰的了。
高升家的侄女儿叫锦荔,安排了跟木香良姜两个一个屋子住,石桂送了一圈东西,良姜最舍不得她,扯了她的袖子眼睛红了又红:“又不是住不下,哪里就非得把你给挤走。”
石桂扯着笑意拍一拍她,淡竹石菊两个替她收拾东西,她送了礼,别个也有回的,有的是银丁香,有的是香珠串儿,淡竹石菊颇知道些,一面替她打包袄,一面道:“你干娘原就盯着你那份银钱,这会儿可怎么办?”
这事来的突然,郑婆子今儿还叫她好好在叶氏院子里头呆着,哪知道今天就出来了,总得告诉她一声。
在别个眼里,石桂是叫挤出去的,她自家知道并非如此,可那一个个瞧过来的目光还是让她抿唇咬牙,她再怎么伶俐聪明会办事,也还是比不过高升家的侄女儿,除了淡竹石菊宽慰她两句,余下的只当她是必然不会回来的了。
石桂自认交际上头再没出错,腿脚勤快嘴巴又甜,不想拍马的时候干脆就闭口不言,这会儿看着人情冷暖,也依旧有些丧气。
越是这时候,越是不肯示弱,振作了精神道:“我明儿就要走了,今儿就往厨房要个盒子来,我们一道吃。”
淡竹石菊还怕她心里头不乐,见着模样松一口气,两个搭了手:“那怎么成,该是我们凑份子请你。”
把良姜也请了来,四个人围着小桌,石桂摸了钱出来到厨房要了个干果盒子,再加一碟儿肉馅小饺子,大荤进不来,这些裹起来的点心倒还能沾些肉味,几个夜里都没吃好,沾着醋碟儿吃起来,繁杏还过来吃了一杯酒。
倒也请了玉兰几个,可高升家的送了两个大锦盒子进来,让侄女儿分请这几个丫头吃喝,淡竹气得绞了帕子:“她还当是打擂不成?”
非要唱这对台戏,石桂总归要走了,不愿意再起争端,淡竹必不肯去,石菊自然听了她的,石桂劝了良姜:“你同她一个屋子,不去总不大好。”
良姜却咬了唇,怎么也不肯去,三个小姑娘非陪了她坐,过得会子繁杏也来了:“那儿人太多,我到这里来清净清净。”这才安了她们的心,说笑着吃喝起来。
夜里石桂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作甚要盯着个小姑娘家,她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想,来的不久,可光是听也知道宋家叶家两家子都是烂帐,她不愿意去趟浑水,却还是陷进这浑水里。
第二天一早,石桂便早早起来把铺盖收拾起来,到门边叫了杂役婆子,给她十个钱,让她把东西搬到幽篁里去,自家往郑婆子那儿去。
不是饭点,小厨房满是卤汁香气,郑婆子正挨着火卤猪舌,她女儿也怀了身子,正是爱吃的时候,正好配给钱姨娘的东西吃不尽,干脆用火用柴的肥自家的口。
她正往锅里下大料,纱绵布包着茴香八角,开了私藏下的胡麻椒,勺子搅一回,沾着咸淡尝一尝,见着石桂只当有好事,盖了锅盖抹了手,满面是笑的迎过来:“怎么这时候过来?”拉了她让她坐:“才刚卤着,你等等我切一块给你尝尝咸淡。”
石桂还不知道怎么开口,春燕告诉了她别对郑婆子提起来,在郑婆子这儿她就是个“流放”的罪过了,猪舌头煮得入了味,切开来软烂烂,碗里放切上三四片骨牌那样厚的,让她挟着吃。
石桂只不说话,郑婆子也觉着不对:“这是怎的了?”
“春燕姐姐给我升了三等。”石桂这话一说,郑婆子手上拿着布巾子往大腿上一拍:“这可是好事儿,往后那月钱可就是五百了罢。”
回来了才知道女儿过的是什么日子,郑婆子只这一个女儿,还指望着给她养老送终,可这两个离了她,日子过得半点油花都没有,还是郑婆子回来了,一家子才能顿顿吃上肉,处处要用钱,女婿的差事提一提,孙女也得通路子进院里头来,眼帘前放着两个生财的,怎么会跳开去。
石桂吸一口气,总归这哑巴亏不咽也得咽下去,干脆吹了气儿,筷子挟了肉,一口口往嘴里送,郑婆子满心喜乐,石桂不过十岁不到,就把前头几个都挤下去,先当了三等的,往后真能混上个二等一等的,怎么也是吃穿不愁了。
郑婆子欢天喜地,又说要整治几个菜给她,又说要请了葡萄来,这两个干女儿都出息的很,这个天已经做起风鸡风鸭子来,取了一只切开半只,蒸熟了下酒吃,便听见石桂道:“干娘不必忙了,春燕姐姐是把我调到表姑娘那儿去了。”
郑婆子那一刀没切下去,卡在鸭子骨头上,回转了身子惊声道:“甚?你说甚?”怪道她这么垂眉丧目的,原来不是喜事,手上还沾着油花,抹了手道:“这是怎么,好好的,把你调走了?”
“高升家的侄女儿要进院,不挤我挤哪个?”石桂也不管郑婆子要念叨什么,搁下碗又说:“这会儿我该去表姑娘那儿了。”
出了小厨房,听见郑婆子在后头直跺腿儿,石桂急步去了幽篁里,婆子才刚搬完东西,同石桂一道去的丫头也是下面提上来的,不是别个,竟是九月,石桂在别苑里同那一屋子丫头争过一场,进了院子就再没有过交际,不意在这儿竟又见着了。
九月抱了包裹,见着石桂面上尴尬,咬着唇儿才要问好,石桂已经先冲她点点头,九月轻轻松口气,叶文心身边的大丫头琼英掀了帘儿出来,把她们从上到下打量一回点头到:“进来给姑娘磕个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