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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放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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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桂捏着那个荷包,里头薄薄一张身契,写着姓名籍贯,父母何人,落定了多少银两,卖与何人为奴,生死嫁娶再不相干,薄薄一张纸,救了石家一家四口度过蝗灾荒年,也叫她有家归不得,隔了这许多年,总算看见了这张纸。

    石桂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她还当春燕没拿来,原是已经给了叶文心。春燕在她跟前也是一句口风都没露,怕是给了叶文心,让她有样能拿捏自家的东西,叶氏春燕怕都没想到叶文心会这么把东西给了她。

    叶文心此时的情状,身边能陪着她的就只有石桂一个,前后都抓不住靠不着,还肯把东西拿出来,石桂捏着身契一时红了眼眶。

    可这东西拿在她手里无用的,卖身契统共有两张,一张主家收着,一家官府备案,她拿了这个去官府消籍,官府还得派人去问宋家,是不是放了这个丫头,叶文心此时自己都是官奴,哪里能放了她。

    这样的东西,只要宋家不认,拿了这个冒冒然去消奴籍,怕还得受皮肉之苦,若把她认作逃奴,还得再拿了发还主家。

    宋老太爷的书斋里头收得全套律书,统共百来本,石桂拿不到,还有宋勉可拿,她看了几卷全唐诗,便问宋勉借律书来看,宋勉不解其意,石桂只道:“我想赎身,总得查明白才是。”

    跟全唐诗一样,这样的书成百册,少了一册一时也查点不出来,可她看看诗词也还罢了,却偏偏去看律书,宋勉吱吱唔唔,没敢告诉她上一回没打听到她娘的消息,看着她半天说不出来话来,只得点头答应了。

    宋勉自说谎骗了她,便一心想着要补偿,一早翻过了律书,他不是石桂的亲人,要赎她是不能的,却能买她,宋家转过一道手,到了他手里,再消去她的奴籍。

    这话不能跟石桂说,他此时也脱不开宋家,真等有了功名,才能想这条路,回去替她把书找了出来,往里头夹了一片叶片。

    厚厚一卷俱是说奴籍贱籍的,石桂一翻开便看见宋勉已经替她找着了她对着灯火看了好几日,一句一句细看,这才知道那些个人牙子不能凭空买卖,每做一回生意,都得报备,官府也是要抽人头税的。

    里头自然有实有虚,再有隔着州府的,都得去官府那儿消了身契,得着一张脱籍文书,才算是真的脱了籍。

    此时便是这东西在手,也依旧无用,石桂把荷包收起来,挨坐到叶文心身边:“我知道姑娘的心意,我答应了太太的,也一定会办到的。”

    叶文心看她一回,抿了嘴唇,心里约摸知道石桂答应了什么,她此时的情状,也说不出让她立时就走的话,只道:“再有几日就是中元节了,院里可有白布白纸,我替我娘放个灯。”

    知道石桂有情义,却说不出来,此时也没什么能许诺给她的,连立时放了她都办不到,对着石桂跟对着瑞叶一样无能为力。

    石桂立时应了,乡下的中元节,比城里的也不逊色许多,城里张灯结彩放河灯,乡下也是一样,她来了一个月,也不是日日都在屋里守着叶文心,同刘婆子的女儿菱角把庄上能去的地方都踏遍了。

    此地俱是达官贵人家里的田庄,宋老太爷在这儿也有百来亩田地,隔着几道河沟过去就是吴家的,连着后头那一片山都是,水荡子里头养了活鱼,地里还栽了果树,山上清溪流下来汇聚成河,还建得别苑,菱角说,天气暑热的时候总有贵人来避暑。

    里头还有一个园子是太子的,颜家造了献给圣人的,圣人赐给了太子,只从没来住过,石桂一面听她说,一面抽出细枝条来,画了一个大概的方位,又问菱角可有人冲撞过贵人。

    菱角摇摇头,因着此地有田有庄的俱是手里头捏着实权的,彼此反能相安无事,道上撞上哪一个都不定是谁家的,出了事不好交待,索性和和气气揭过去罢了。

    菱角眼看着石桂听她说上两句就把图画了出来,嘴里啧啧称奇,这地方俱是宋家的佃户,可没哪一个跟石桂一样,很愿意同她亲近,原来还不敢来叶文心住的后院,连着跑了几回,便也敢了。

    时常进来送些饭菜,摘些野花野草送进来,院子里头一时多了生气,刘婆子还怕她忧着叶文心,石桂却叮嘱她多来,又给她许多香糖果子,俱是乡间难得的细巧吃食,她便来的更多,总比叶文心一个人在桌前独坐一天要好得多。

    石桂托了菱角去买白布彩纸,叶文心许久没拿剪刀,她竟也学了裁衣,还在纸上画了许多彩衣,不及找人扎纸,拿画的烧给沈氏。

    “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若是连夜育经,饿鬼囚徒亦得解脱。”叶文心画了件红底五幅棒寿团花袍,这是要烧给沈氏的,如今办不出来,便先画了给了她,叫她得着心里高兴。

    她无端端说了这话,石桂还当叶文心是要给沈氏经念:“姑娘夜里要诵经,我陪着姑娘就是,是念地藏经还是心经?”

    叶文心摇摇头:“我娘在时,常说她自己作了孽,见着贫穷过不下去,也施舍几两银子给人度日,使那乡间无子的妇人去抱育婴堂的孩子回去作养子养女,街上来卖花卖珠子的,过我家门前,总不会空手,她做了这许多好事,怎么竟没有福报呢?”

    石桂一面听一面心酸,叶氏记得沈氏这许多年,沈氏没了,叶氏还替她戴孝,有心想劝一劝,到底自家不曾丧母,这番悲痛如何体悟,只得道:“舅太太泉下有知,知道姑娘这样念着她,心里必然安慰。”

    叶文心却道:“我不会念经的,我母亲没作过恶事,定善恶赏罚与她无干。”这是连叶益清的经也不会念了:“我穿孝守孝是为人子女,可这善恶是菩萨定的。”

    同叶家一道获罪的人家里头,也有她闺中密友,一个个打小玩起来,从小长到大,吃的是金莼玉粒穿的是锦衣华服,还道家家如此,一朝抄家判罪,才知并非如此。

    她到判案罗列罪证时才知道父亲到底办了多少事,家里养的那些个歌姬舞姬,原来不仅是待客用的,贪的这些银两,更不知去向何处,她心里知道叶家有事,却跟最后说的全是叶益清的罪过大有出入。

    人都死了,死了还被鞭尸,追究真凶她办不到,连救丫头都是她办不到的,缩身在这小院子里,除了替母亲烧一件寒衣,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石桂拿了彩纸出来,剪了许多衣裳裙子,菱角买了河灯,叶文心已经除重孝,换过青蓝衣衫,预备着等天暗了就在门边烧寒衣。

    乡间晒谷场请了道士设下道场,拜的是太上中元赦罪清虚大帝,陈上果品三牲,也支了小摊子出来,有卖吃食的,也有卖花灯的,各色各样的粗制玩意儿。

    刘婆子就要去卖酱菜,乡里摆了个架子出来,请道士念经,念过经就是小集会,菱角跟着刘婆子去凑热闹,晒谷场上挂了一连串的彩灯,灯火通明,还有一众人举着河灯往河边去,远看过去就跟一条火龙似的蜿蜒盘旋。

    叶文心等到天黑跟着石桂来到门边,点火烧了纸衣,石桂手里拎了个盒儿,里头装着水饭河灯,两个结伴往河边去,叶文心到了宋家别苑两个月,这还是头一回迈出门边。

    分明没有了重重院落,分明她渴望了许久,却还是不肯迈出去半步,这一回就是听了菱角说话,说水官节必得把祭品投到水里,那头的亲人才能接得着。

    前前后后这许多人,叶文心自出生到长大,还没靠着两条腿走在这许多人中间,她身上又有孝,乡下也没个戴帏帽出门的,石桂替叶文心换过衣裳,她通身没个饰物也一样惹人的眼。

    打眼一瞧便不是村里头的姑娘,连石桂也是一样,又是面生又生得美貌,便有人跟刘婆子打听,刘婆子斜那些个妇人一眼:“这是是主家的亲戚,投奔在此的,姓了宋的,你们可别打旁的主意。”

    一听是主子,便知道一个是姑娘一个是丫头,有嘴硬的咂几声:“都安置在这儿了,哪里是什么看重的亲戚。”嘴里说着,眼睛却不住打量,看她行得很慢,又搭了丫头的手,凭人越过去,蹙了眉头不说话,心里感叹一回人物标志,却不是她们能打主意的。

    叶文心先还不自在,知道有人看过来,目不斜视一路往前,等走得久了,夜风拂上面上湿润带着水气,便知靠近河边,这许多人一道走夜路,半点也不害怕。

    天上闪烁着星星,草丛里闪烁着萤火,出来走了一路,心里竟平静了些,到了河边,听着水声潺潺,看着河面上浮起的河灯,有红有绿一盏盏漂荡到下游去,有人跪着烧纸,有人对着河灯念经,抛水饭祭孤魂,河岸边上跪了一圈,叶文心也依样跪在了河岸边的沙石地上,替沈氏念了一声佛。

    石桂也是许久不曾出门了,她从到了宋家,还不曾这样自由自在的出过门,无灯可放,无赦可赎,扎了的彩纸灯全推进河里,对着河灯许了个愿,希望早日能得着家人的消息。